木綾回到木梨堂已是第二日的上午。推開私莊的后門,一眼便對上了一雙復(fù)雜難言的冰霜雪眸。
木綾朝著那雙漂亮眸子,擠出一抹歡快的笑容。
“怎么,知道今天我要回來,特意來迎接我?”
白色的襯衣映著暖陽,卻沒有分毫暖意落入心間。就著手背輕咳了幾聲,目光瞥向了不遠處的一樹桃花,滿枝的深紅,簇著花蕊,獨獨的一棵,分外孤單。這個季節(jié),本不該開放。
何羅昨夜現(xiàn)身,如同往日一般提醒他時日無多,盡早離去。只是,也多說了一番話。
“主子性倔,何羅多說亦無用,但何羅想提醒主子,您寧愿虧著、損著身子也要日日念著、護著的人,不在的幾日,卻是日日呆在金匙酒店金氏總裁的套房內(nèi),半步也未曾離開過。”
“我說過不要跟蹤她。”
“您一日不回,何羅便無法聽命于您。”
……
“小四兒,今兒個心情不好?”木綾皺著眉頭湊近,伸手探了探稍稍偏過的額頭,“別動!再動,我讓千家小姐來給你關(guān)心關(guān)心咯。”
“啪”的一聲,手被打落。
木綾愣怔地看向被打落的手,清秀蒼白的面容同樣閃過了一抹不可置信。
肺中凝結(jié)的一股郁氣猛然上涌,令他咳得更加厲害了,饒是如此,眉眼也未曾一抬。
待稍稍咳得輕緩了些,等候多時的人轉(zhuǎn)身一言不發(fā)地邁著有些虛浮的步子,背對著木綾,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他昨夜就等在這兒了,等了一夜,直到現(xiàn)在,人回來了,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只是他還是生氣了,如她所言,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克制不了情緒。這樣的他,是不是真的該離開了。
手從身后被執(zhí)起,木綾小跑了幾步,攥住了被攏起的掌心,掰開逐漸松弛的五指,將冰涼的肌膚撫開、撫平。
繞至小四的身前,與他五指交叉相扣。另一只手抱住了他的腰,側(cè)著臉,隔著白色襯衣,貼上了單薄的胸膛。咬著下唇,木綾一臉倔強而又任性。
“你知道我還剩多少日子嗎?”不免輕嘆,她這樣,會讓他束手無策。
委屈,悲傷,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盡數(shù)化作了眼淚,抹在了白色襯衣上,她低啞著嗓音,緊緊地貼著他:“醫(yī)生都是亂講的。”
哭了?詫異地低下頭,將眼前的一張小臉輕輕抬起,讓她避無可避,指尖輕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
“在別人那兒受了傷,到我這兒來療傷,小綾兒,若是我哪日死了,你又該找誰療傷呢?”小四微微一笑,只是這抹笑容太過苦澀。
“不準死。”不知是哪個字又觸動了木綾,她反而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如斷了線的珠子,一發(fā)不可收拾。
“傻瓜,不哭了,不哭了,我的錯,我錯了,我長命百歲,福壽天齊。”只要她不哭,讓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木綾知道小四從不騙她,他說日子不多,便是真的不多了。小四是她絕不允許失去的存在,是在漫漫黑暗的生命長夜里,唯一一盞予她堅定、由她親手摘下的暖燈。
她的這一世,是為木梨堂,鞠躬盡瘁,是為木棲,得其所愿。而小四,她什么也給不了。
不是不喜歡,不是不想要。是想依靠而不敢依靠,害怕一旦貪戀了,便舍棄了自我,忘記了需要背負的東西。
陽光若太過溫暖,誰還會愿意親近寒冷。溺水的人一旦抓住了浮木,還會讓給另一個溺水的人嗎?
不會。傻子才會。
“我餓了,給我買好吃的。”木綾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在白色襯衣上使勁地蹭了一片又一片。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無數(shù)片,飛入水中都不見。
一樣,都不見。
“好,現(xiàn)在就去。”
木綾緊緊地揪著白色袖口,搖了搖頭:“不,過些天,你身體好點了,再買。”
“好。”
想把曾經(jīng)到現(xiàn)在,那個一如既往的女孩揉碎進骨子里,可她終究不情愿跨進他的世界,只喜歡呆在窗外,不遠不近。而時日不多的他又怎能奢求?
幾日后,一輛銀白的摩托車飛馳在寬闊的街道上,猶如一道銀色閃電穿梭于大街小巷。
一排排綠蔭之下,車前坐著白色襯衣、銀色頭盔的男子,他的身后坐著一位白T淺灰七分褲的女孩,戴著同款的銀色頭盔,緊緊地摟著身前的人。
木綾拉著小四進了一家又一家的甜品店,面包店,蛋糕店,只要好看的,木綾都是買買買,付著錢的小四更是縱容地全然任由她買了一堆。
“那個男孩好漂亮,但是感覺識人不清啊。”
“是吧,那個男孩清秀得太好看了,旁邊的女孩倒是有點任性,買那么多,好浪費。”
“是啊,誰買甜食會買這么多啊,好任性的女孩。”
“可能人家就是豪呢?家世好,就是令人羨慕啊。”
“誰家世好,是這樣的啊。”
木綾精心地選擇著她眼中精致的西點,聞言,回頭目無表情地瞥了一眼一個兩個碎嘴的人,然后,繼續(xù)回頭盯著漂亮的西點,感覺整個身心都被這一個個單純的美好治愈了。
喜歡是可以從眼里流露出的璀璨光芒,一朵花,一抹風(fēng),一束光,溫暖與美好,皆自在人心。
挽著小四的肘彎,木綾歡脫地如一匹脫韁的野馬。
“小四兒,我們一會去看電影,好嗎?”
“好。”
“小四兒,我不喜歡游樂場。”
“我知道。”
“小四兒,我喜歡所有能酷帥叼炸天的一切。”
“小綾兒。”
“嗯?”
“喜歡的,就去喜歡,我喜歡小綾兒喜歡的一切。”你喜歡美好的一切,而我,喜歡你勝過世間萬千美好。
木綾松開臂彎,腳步輕快地轉(zhuǎn)著圈圈一路往前,在被過往路人遮擋的剎那,一滴眼角的淚水被迅速地拭干,仿佛從不曾來過。
她站在離他不遠的前方,背手而立,靜靜地等著他向她走近。
少年清俊如斯,天地?zé)o色可著。
她一定會守到最后一刻,最后一秒,最后一眼。
緩緩地從背后伸出一只手,遞給干凈的白衣少年。
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一年四時,你與我,唯有一季,春暖、花開,楊柳、拂風(fēng),山桃、淬胭,佛前、轉(zhuǎn)經(jīng)。
凌晨和長夜的天空,也一樣。
這里和南極的星星,都會發(fā)光。
從前前日到今天,也不變樣。
任何事或物,從沒法更改這狀況。
我會永遠欣賞你,任何模樣。
我會永遠喜歡你,符合心中的理想與眼光。
為你,我在哪樣情況,營造出美麗印象。
無論哪次我與你再相見……
別來無恙。
沒有半路感受迷惘,從來心態(tài)都一樣。
長街上的一家小店一直循環(huán)著一首歌,一首也許被人遺忘,卻如此美好的歌。
望著緩緩朝她走來的清俊少年,木綾心中默念著:我會記得你所有模樣,小四兒,小綾兒的小四兒,只此一家,別無分號。這是我以前很喜歡的一首歌,如今自然也喜歡,不論小四兒在不在,小綾兒,你的小綾兒,你和她,都別來無恙。
不遠處便是一家電影院,鬧市區(qū)吃什么,玩什么,都很好找到。
“快樂~”
小四做了一個他去買票,讓木綾接電話的手勢。
木綾朝著小四搖了搖頭,手挽在臂彎里沒有離開,而是騰出另一只手接通了電話,還調(diào)皮地向著小四眨了眨眼睛,特意拉長了聲音:“千纖啊……”在得到小四突然綻放的一抹大大的無奈笑容后,才正常地收了收音,“嗯?確定想好了?”
身側(cè)干凈的少年投落下一道探尋的目光,指了指售票屏幕,低頭無聲地詢問著木綾要看哪部電影。
木綾撲閃著一雙晶亮的眸子,眨了眨,再眨了眨,最后,自認十分霸氣地伸指戳了戳正等待著電影名稱的某人的心口。
意思是:你定!
耳畔,電話那端傳來了支支吾吾的聲音:“我……我還是想試試。嗯,決定了,絕不兒戲。”
“啊哈,果然每個人都是有夢想的。”木綾不禁感慨萬千,千氏集團的千三小姐想做演員這一件事在她看來本身就已經(jīng)很兒戲了,沒想到,千三小姐竟然是認真的。而且,她本可以為千三小姐做一件更有難度更重要的事。只能說,千三小姐的選擇在她看來有些與眾不同,甚至匪夷所思。
“你……你不準嘲笑!”
感受到手機那端的氣憤,木綾善解人意,外加一本正經(jīng)地正色道:“嗯,把你中意的公司,還有計劃想法,如果有,都整理成具體的資料,發(fā)給小一,到時候等我答復(fù)哦,千纖小姐。”
手機那端,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好!”
盯著暗掉的手機屏幕,木綾偏首,微微仰起臉蛋:“堂堂千三小姐要做演員,四公子有何高見?”
“注意安全。”小四揉了揉木綾的長發(fā),滿目的寵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