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無人的偏僻街道上,黑衣人緊追不放。
木綾咬著牙,臉色蒼白如紙,額頭的汗因著長時間的劇烈奔跑潤入了風中,卻又源源不絕地自發際滑落。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不確定自己能夠活著回去。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手一搏,背水一戰。
腳下一個急剎,滑出半米的距離,將削鐵如泥的匕首用貝齒咬住,木綾迅速地從腰側本就劃破的T恤上又“嘶啦”一聲,拉下一段布料,徒手一分為二,將兩只手掌極其嫻熟地綁好。
她偶爾會帶槍,只可惜今天沒帶。而她之所以不敢動用靈力,怕的就是身體一旦失控,失去知覺,到時候別說是眼前這些要殺她的人,一個普通人都可以隨意地處置她。
反手輕輕地從唇瓣之間取下匕首,緊緊地握在了掌心。閉上眼睛,將靈力聚于雙耳。
子彈的破空聲,混亂的腳步聲,每一下的每一個方位都能夠精準地辨析。
殺人,需要力量和速度達成完美的配合。
木綾一個躍身,朝著最前面的幾個人沖去。
反著銀光的匕首劃開了一條長而細的弧線,仿佛傍晚時分即將關閉的西方之路。
接著,猛得一個后踹,令聚攏而上的一個黑衣人踉蹌而退,然后轉身利落一刀,迅速地插入了左側黑衣人的胸膛。
下一秒,刀出血濺。
一顆子彈破空襲來,木綾一個俯沖低頭,子彈堪堪掠過發繩,繩斷發散。
緊隨而后的另一顆子彈準確無誤地迎著她的膝蓋沒入,傷口撕裂般的痛意襲身。
單腿一軟,膝蓋碰地,木綾整個人跪了下來。
豆大的汗珠順著發沿滴落,在干燥的地面迅速地蒸發無蹤。
垂眉咬著牙關,木綾極輕地念著靈訣,最后三個字是:“自縊束。”
唇畔緩緩染上一點笑意,慢慢放大,黑色的濃霧自周身而出,抬眸的一瞬間,如鬼魅般的容顏,仿佛地獄中爬出的魑魅。
手掌迎天而起,幾十顆血珠自她體內鉆出,懸浮在了周圍。
“去。”
然而,原本要遁入對手體內的血珠意外地停留在了半路,無法再前進一步。
黑色的濃霧中,一道人影緩慢地向著她而來,隱隱約約間,看不真切。
“被污靈濁身的感覺如何,如今用著可還順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黑凰大人未完成之事,今日便由我替他完成。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好好地躲起來,還偏讓我發現了。”
隨著逐漸走近的身影,一對瞳孔陡然放大,身體更是止不住地顫抖,痛苦隨著記憶一并襲入腦海,奔騰翻涌著,似乎隨時都能撐破這具根本承受不了的軀殼。
靈力開始變得混亂。
木綾仰著頭,一聲大吼,巨大的仇恨令雙目染紅,十指大張。
黑凰,這個在記憶中刻意被埋藏的惡魔,將無數的花木之靈焚祭,活活地受流火焚盡之苦。
哀嚎聲不絕于耳,一具具尸體面目全非,火紅的地獄修羅場,如烙印炙鐵遍身。
她如何可以忘!
“他該死,你也一樣。”單手撐地,木綾咬牙切齒著,緩緩地站了起來,身后的黑發無風自揚。
濁靈盡開,慢慢地吞沒著心房,自我,開始消失。
她漸漸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要去哪,只記得她要報仇,污靈濁心,唯余滿腔恨意!
當年,義無反顧地跳下了混沌之境,便是跳入了永無光明的混沌。她的人生,本就是一片黑暗。
誰知道,再醒來,她已經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成為了一個無限輪回的孤魂怪物。
“不妨,我來助你一臂之力,讓你靈爆,身亡,也算是積善行德。”譏嘲的笑聲響徹四周,帶著無比的囂張。
一股巨大的靈力纏繞住彌散的黑霧,開始源源不斷地進入木綾的身體。
行走的人偶,每走一步,便有兩顆血珠遁入兩個人的體內,便有兩個人自縊而亡。
而她自己卻如同膨脹的氣球,漂浮在即將爆裂的邊緣。
如果我早已墮入了深淵,你又如何能予我光芒?
金絆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幕。
心痛、震驚,已無法贅述他的內心。
一條條棕灰色的黑曼巴游走在木綾的腳下,順著膝蓋上留下的鮮紅,吐著蛇信子,仿佛那是無比芬芳的美味。
金靈散落,撫靈之術如同地獄里的最后一道光芒,卻驅散不了所有的黑暗。
在金絆出現的那一刻,所剩不多的人剎那間如洪水般迅速地退走了。
忽然,云層翻涌,似有什么東西將要破云而出。
金絆緩緩抬首,望向天際,淡聲道:“給我個面子。”
云層漸漸平靜了下來。
木綾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
夢里,有個金色卷發的少年,掛著一張世所罕見的容顏,凝神注視著一朵花,看了許久,直到他伸出纖長而好看的指尖,輕輕地碰了一下。
心口的劇痛讓木綾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她醒來的第一句話是:“我還活著嗎?”并無夾帶半分生的喜悅與希冀。
金絆坐在木綾的身側,微微俯身,凝視著那一雙空洞無神的星眸,應道:“我們回去吧。”
“你知道嗎?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個少年,他長得比誰都好看,他有栗色的雙眸,一頭金色的卷發,他偷偷問一朵花,它的花名喚做什么……”瞳仁漸漸有了焦距,木綾笑著望向同樣栗眸、金發、好看的容顏,眼淚自眼角滾燙地落下,“有時候,沒有開始,卻無法結束。”
命運如同滾輪,反復地碾壓著她。痛嗎?痛,但麻木了。
“麻煩金氏的大少爺送我回私莊,日后有什么用得著木綾的,救命之恩,自當涌泉相報。”說完,她閉上了眼睛,抿緊雙唇,再無多余的一言。
如同一根尖刺,輕輕地、深深地扎入了喉間,痛得令人難以忍受。撫靈之術,豈是人人可用,即便如此,用在她的身上也只是杯水車薪。
“聽話。回去,清靈。”撫上鋪散的烏黑長發,指尖溫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淚痕。
輕輕地掖好被角,金絆關了燈,步出了臥室。
當腳步聲徹底消失,黑暗中,木綾撐著虛弱的身體,掀開了光滑的真絲錦被,緩緩地下了床。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必須回去,唯有確定木梨堂的一切安然無恙,她的一顆心才會安定下來。金絆不會同意,所以,方才她故意流露出了悲傷的情緒,只是為了讓他離開,讓他放松警惕。
“靈閃。”
異常虛弱的身子此刻受不得半點靈力波動,但是木綾依然倔強地用了。
胸腔內忽然騰起了一股熱流,“嘔”的一聲,扶著床沿,弓起背,猛然吐出了一口猩紅,暈開的血色迅速地被暗紅色的地毯吸收殆盡。
下一瞬,人已摔落在了離酒店最近的一條大街上,狼狽不堪。
指腹揩過唇瓣,將殘留的猩紅抹去。木綾眼神堅定地從地上緩緩爬起,拖著破敗的身體,向著深夜街頭唯一亮著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走去。
金匙酒店第七十層的套房臥室內,水晶燈被重新打開,金絆無聲地靠著門沿,身心疲憊地緩緩地合上了一對栗眸,對著虛無的空氣,長長一聲嘆息:“青霧,保護好她。”
她要走,他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