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做情侶,木綾倒覺得她和金絆更適合做伙伴。
只是金絆需要這樣一位伙伴嗎?
顯然,他不需要。
金絆太強大,強大到世間萬物根本不存在可與之匹敵的力量,在無數(shù)生靈的眼中,他是望而生畏的存在。
晚餐結(jié)束后,木綾跟著金絆回到了他的私墅,來過一次,記憶尤深。
以禪寫意,化繁為簡,處處透露著清空安寧。
不知為何,木綾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舒服,體內(nèi)流淌的濁靈也不同以往地莫名地安靜了下來。
上次傷得太重,她沒有注意到當(dāng)時身體的變化,此刻逐漸開始變得清晰。
察覺到她放慢的腳步,金絆回身看向木綾,不言而喻的關(guān)心在眼中流淌。
“怎么了?”
聞聲,微微愣怔,木綾搖了搖頭,以示無礙。
金絆忽而惆悵地遠(yuǎn)眺放眼可見的夜空,而后,轉(zhuǎn)過了身。
假如她愿意跟他敞開心扉,該有多好。
沒過多久,一個突發(fā)的緊急電話讓金絆急匆匆地出了門。
出門前,他尚不忘叮囑木綾:“有青霧在,不要害怕。“
木綾孤零零地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慢悠悠地晃著。
屋內(nèi)透出的暖融燈光打在身后,整個人卻透露著相反的清冷之意。
“青霧,你可知曉花木一族寂滅之事?”
隱在黑夜中的青霧倚著墻角,想了想。
“主子出城之日,城外多是鳥獸之靈,并未注意到花木之靈,后來……”看了一眼木綾的方向,青霧繼續(xù)道,“后來,途徑靡絡(luò)之林,方知靡絡(luò)枯竭,花木之靈已寥寥無幾。”
“我要出去一趟,待他回來,你盡可如實告之。抱歉。”
她故意找青霧說話,為的是確定青霧的位置,方便用束靈之術(shù)將其困在原地。
星空下的陽臺,搖椅晃擺的幅度越來越小,躺著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金絆回來之時,雖說帶著些許倦容,然而遠(yuǎn)遠(yuǎn)瞧見私墅的燈光,一股異樣的暖流前所未有地緩緩流淌過四肢百骸。
以至于,他推開臥室的時候,如置冰窖的感覺瞬間僵硬了本欲踏入的雙腿。
沒有了她的氣息,也尋不見青霧的存在。
尋遍了宅子里前前后后所有的角落,最后停留在了一間隱蔽的暗室前。
按下油畫中橫跨多瑙河上的賽切尼鏈橋,安然地連接了布達(dá)與佩斯。
暗室的門被打開,青霧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入口處。
金絆蹲下身子,眼中滿是憤怒。
只是這股憤怒連他也無法分辨,究竟是源自對一個人的失望,還是因青霧受傷的自責(zé)。
至少,他默認(rèn)了,她真的沒有心。
青霧渾身上下的傷口盡是被藤蔓纏繞所致,荊棘之刺劃破的尚未干涸的血痕,一道道、一片片,深深地刺痛了金絆的雙目。
用靈力幫青霧修復(fù)好傷口后,金絆迅速地出了門。
不需要代步的工具,身形變幻移動,不過瞬息之間。
找到木綾的時候,是在一條很暗的巷子口,百米才有一盞路燈。
昏暗的燈光下,一只白色的飛蛾拼命地?fù)浯蛑~制燈蓋下的透明燈泡,里面的燈絲仿佛火爐里燒得紅紅的炭火,炙熱而悶息。
兩具投射落地的影子正低聲地說著什么。
忽然,木綾猛地推開身前高高瘦瘦,穿著白色襯衫的人,神情緊張地朝著金絆的方向詫異地睜大了雙眼。
白色襯衫當(dāng)即轉(zhuǎn)身進(jìn)了巷子深處,消失了。
金絆站在路燈照射不到的綠化帶一側(cè),雙手插著兜,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一切。
他沒有刻意隱藏,因為用不著。
他在等一個解釋,他需要一個解釋,換作是其他人,自不必如此,只是因為對象是她而已。
木綾站在巷子口,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地轉(zhuǎn)身,沿著大街的一側(cè)走去。
行至金絆跟前,木綾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沉默于兩人之間彌漫。
木綾忍了一會兒,似受不了沉重的低氣壓,率先開了口:“木梨堂的人,木老派人……”
“青霧是你傷的?”金絆打斷了她。
一股莫名的煩躁此刻正侵蝕著他,忽然,便沒有了耐心。
擰著眉,木綾下意識地曲了手指。
“我用了束靈……”
然而,尚未講完,金絆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邁開了步子。
目光愣怔地看著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木綾小跑著追了上去。
“砰”的一下。
腳下來不及剎車,額頭順勢撞上了淺紫色襯衫下的結(jié)實后背。
“疼。”捂著額頭,匆忙后退,拉開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停下的人卻沒有轉(zhuǎn)過臉,多看一眼,隱在深夜中的一雙淡薄的栗眸比星辰還遙遠(yuǎn)。
“別跟著我。”
木綾猛地抬頭,觸手可及的距離在瞳孔中收縮、拉扯,劃開了一條沒有辦法靠近的漫長隔離帶。
她自然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然而從金絆的口中聽見,才真正感受到了深刻。
她,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灑脫如她,本應(yīng)如此。
然而,她不能。
譏諷之意掛上了唇尾,木綾平靜道:“我只能跟著。”
“抱歉,即便此刻你已經(jīng)開始心生厭煩,但我已經(jīng)沒有回頭的路可走。”木綾低頭盯著腳尖,無聲地解釋著。
一聲輕呵,一頭金色的卷發(fā)在夜色中,靜謐著越來越遙遠(yuǎn)。
直到發(fā)梢掠過街角,快要消失了,嬌小的身形才緩緩地邁開了腳步,沿著金色卷發(fā)經(jīng)過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跟著。
回到私墅已是接近凌晨四點,夜色漸敞,天色漸白,停在樹梢的雀鳥開始早鳴。
在寂冷時分,兩個人走了一路,一路無言,仿佛兩個世界的人。
木綾望著兩人之間的距離,靜悄悄的耳邊慢慢地?fù)P起了一首歌,帶著四下無人的空靈,飄蕩在只有自己察覺的世界里。
我們之間的距離好像忽遠(yuǎn)又忽近
你明明不在我身邊,我卻覺得很親
……
臥室的燈光依然亮著,木綾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干凈的床單上,呈大字型地展開身體,望著頭頂垂落的菱形水晶燈,睜著眼發(fā)呆。
哪里感覺不對,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私墅里最大的一間主臥并未開燈,一片黑暗中,窗簾厚重地遮住了外面所有的光線,伸手不見五指。
金絆剛淋浴結(jié)束,真絲的黑色睡袍松垮地系在腰前,半干的金色卷發(fā)順著發(fā)梢,偶有水珠滴落。
沉落在黑暗中,思緒混雜,擾亂著內(nèi)心。
打開床頭柜的第一層抽屜,取出遙控器按下,金絲織錦的厚重窗簾自動拉開,露出整塊的透明落地玻璃。
巨大的無邊泳池在漸淺的月色下,水面泛著微微瑩光,彩色的花瓷被完美地切割拼湊,一朵朵艷而不俗的花卉在水中綻放。
推開落地玻璃靠墻的一側(cè),是一道無框玻璃門。
徐徐微風(fēng)拂開黑色真絲睡袍的下擺,迎著風(fēng),金絆面色如霜地仰望蒼白天際。
也許冰冷能讓人忘卻煩惱。
水紋泛泛,沒水而噬,足足一刻鐘,弗如死寂。
直至水面露出金色的卷發(fā),黑色的睡袍如肅殺的戰(zhàn)旗鋪展而開,趴上無邊泳池最外側(cè)的邊緣,往下便是一層院子禪意甚濃的白石紅楓。
水珠順著優(yōu)雅的線條,一路從發(fā)梢至臉頰,再從臉頰至鎖骨,滑落寬勁有力的肩膀。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睡的木綾想著已經(jīng)不在的小一,想著瘸了一條腿的小五,想著下午在超市看見的小四,還有其他幾人。
在暗室的時候,她捫心自問過很多遍。
如果做得足夠好,是否就不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
如果早點趕回去,是否一切都會是另一番光景?
沒有答案,因為沒有人可以回頭,再重來一次。
沮喪、難過、自責(zé),木綾在暗室醒了睡、睡了醒的日子里經(jīng)歷了一遍又一遍。
將揉成的一團(tuán)打碎,再將碎了的重新粘合,是對如今的她最好的詮釋。
世界萬籟俱寂,人們沉入夢鄉(xiāng),做著或美或惡的夢,白日的活力與疲憊皆能被睡眠撫平。
也許只有這個時候,才算人人平等,無謂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