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床邊擺好的T恤、工裝褲,一切都井井有條。木綾裹著被子,貓一般地微微睜開一條縫。
昨晚她又任性地動用了靈力,眼下,這具老舊的身子酸軟無力地仿佛被人狠狠地揍過了一頓。
只是,那人呢?
昨晚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間臥室,也沒做什么交代便走了。
想來,應該還是生氣了?
“唔,小氣鬼。”木綾不屑地撇了撇嘴。
“怎么,說我呢?”忽然落下的巨大陰影將被子下的整個人劃分入了一小方床笫之中。
這位仁兄是從哪個疙瘩冒出來的?什么時候出現的?
這么大個活人沒道理她看不見啊,大變活人也不帶這樣的呀。
然而,事實是有些人的眼界就是這么的窄小,只是木綾不自知,往往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明明目之所及的存在,卻能夠被她堂而皇之地摒棄于視野之外。
不知該被判斷為太過目中無人,還是眼線太淺的緣故。自然,她也并沒有對自己這方面有足夠的認知。
兩眼瞇成一條線,如同一只警覺的貓咪,木綾緩緩地從被窩里抽出兩截玉臂,帶著慵懶的神色,勾上擁有完美線條的脖子。
“金大公子,我們是要回去了嗎?”
陽光穿透落地玻璃,在厚重質感而繁復紋理的紫色窗簾上灑下一片明媚,明暗相間的褶皺重復彈奏著光影涂抹的美妙琴鍵,無聲的音符隨著一室旖旎悄無聲息地流淌出動人的旋律。
一雙栗色的眼眸只映射入一方小小的天地,一位小小的人兒,卻足以令他無暇他顧。
世間再好,亦不可令他挪動半寸的余光。
“我想,結婚之前,不如我們趁此良辰好景,先將蜜月度了,回去之后,再開始籌備婚禮。”
扯落臉側的一只玉臂,緩緩地放入唇畔,輕輕一吻,如棉絮貼膚,圈溫融暖。
“噗嗤”一聲,花容輕綻,一雙眼睛透著難得的清亮,倒是攜了一絲揶揄之意:“你倒是兩邊都自信。”
知他不在意,木綾倒也沒有繼續,而是眨了眨眼睛,逗趣著,“可以啊,難得遇見個帥哥愿意上鉤,小女子何樂不為?”
無論結局如何,這一世,這一次,趁時光尚在指間流淌,趁眼前之人尚未走遠,趁她可容暫時放下。她愿執他之手,走好眼前之路。
其實,何人可知,他膽戰心驚地提此一言,滿心忐忑地翹首以待,惶恐之余,憂心忡忡。這千年間,從未有過如此慘狀。
眼下,他仿佛遠遠看見了繁山之上開滿了鮮花,冰湖之底魚靈游趣,整座空境彌漫開了前所未有的美好。
日與月同輝,山與湖共色,而他與她跨越時光,終究沒有走遠。
朗朗乾坤,陰陰冥府,九穹三境,獨空境育神,牽花靈之姻,續千年之緣。他,賦鯉皇神,愿叩天恩地惠,以報。
“你知道嗎?我念了這一日,有多久,久到時光太過漫長,而我總是尋不到你,竟讓我生出,為何天賜神靈于我,卻令我活得這般遙遠。”
他俯身垂目,揉著枕畔鋪散而開的發絲,不讓她窺探他眼中的情緒,保有他唯余的小小自尊。
他在她面前,總是想保有最美好的模樣,卻往往因她,一再偏軌。
若是往后……若是……
甩開不該有的思緒,木綾攬臂貼頸而靠,溫溫柔柔地放緩了眉眼。
“我很好,這些年,漫長得令我也忘記了時光,日復一日,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所生為何?但是,我很好,你在我身邊,很好。”
時光可以忘記她,時光可以甩開她,而他,站在她的身邊,給了她所有的明媚與護佑。放低了神祇的尊嚴,一次又一次,不論她如何任性,不需要任何的解釋,甚至于,從未奢望求取她的回應。
僅僅,我遇見了你,我便會遇見你,來到這里。
她可以無心,對他,卻不可無心。
心,自然而然便有了,自然而然便定了。
摘花獻佛,第一次不羨慕無欲無求無心無情的放空之人,第一次為擁著一個人而映光入陽。
她慢慢解開枷鎖,脫下偽裝,愿意將自己暴露在他的眼前,擁著他,仿佛懷抱了全世界。可以一時將身后的責任暫緩,可以一時將所有的殘酷擱置,甚至可以一時將所有的仇恨先放回盒子,等待來日重啟。
他放低了他的自尊,她自然也該奉珍以回。
感情是公平的,不是誰愛誰多一點,而是,我愛你,你便愛我。
不是依類歸算的平衡,不是眾說紛紜的先輩之言,而是,兩個人的堅定,一條路的終點。
即便,我先你而去,卻不愿你隨我而去,而你,卻私念與我,同時同墓。有此心,自是世間難得,有此人,更是世間珍寶,一路之上,若能同行一二,也該是了無遺恨。
惟愿,賦鯉皇神,享世代神尊,福壽比天,自在逍遙。
“那你想去哪?”他揉著她的發,偏頭親昵地抵著白皙嫩滑的側顏。
木綾微微一笑,輕漾出滿目柔情:“去你想去的。”
沒有既定的目的地,只有既定的人,既定的情,以及,喜你所喜,便成我歡。
“附近有座琉璃島,我們去那好不好?”一汪春水盈潭漪漪,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與她,共賞細沙海光。
他早就將一座島包了下來,打算向她求婚,若非意外,也不過是早了幾日。
“你倒不怕琉璃易碎?”
難免,她持了幾分掃興的樂趣逗弄他,自然,也知他并不會在意。
“若是碎了,我會一塊一塊地將它粘好,在常人眼中,已然不是貴重之物,于我眼中,依然是琉璃,碎了也是。”
借式吻了吻眉心,金絆意猶未盡地凝視著身下的小臉,討要著甜品,“我們可以來個世俗的濃情長吻,嗯?”
眼下,他想要。
而作為一位神祇一般矜貴的人,自然不可失儀。
“哈哈哈……不可。”
隨著銀鈴般的笑聲,木綾裹著被子,滾了幾個圈,如一只撒潑的貓咪,逗弄著主人。
然而,游戲時間一到,便被人連被帶窩地圈了回去,兩三下滾動之后,四目相對,鼻息相繞。
用情人深深一吻,掩埋所有靜默,以無聲仿有聲,領略動人密語。
桃粉染唇,淬脂沾情,綿綿之音,攀息而繞,繾綣反復,旖旎密語,潤水瑩瑩,觸光灼灼。
情若不止,吻何故嫌長。
琉璃,淬火以熔晶,得天工自拙,幻流云華彩,有色同寒冰,無物隔纖塵。
琉璃島,如彩虹從天上射下地心,一座閃爍著七彩光芒的海島。傍海以生,攬景以觀。
背著貝殼的寄居蟹在沙灘上緩緩向前爬行,四腳的小蜥蜴披著與環境相近的保護色,掩藏在白色的細沙之中,淺灘與海相交之處,一座木板長橋順著淺海,延伸至一間間獨立的水中木屋。
泛著彩色光澤的一尾尾游魚在清澈的藍綠色海面下悠閑地徜徉于淺礁與沙石堆砌的迷宮之中。
木綾抬高手臂,遮住灑下的強烈陽光,坐在無邊泳池邊,遠眺海天一色的美好景色。
一切干凈得似與凡塵俗世隔絕在了兩個世界之中,一顆擁擠了太多的心也不免緩緩明亮清新了起來。
萬物自然,大道法華,在心而不在人。
落下手臂,對著身后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忽忽回眸而笑:“你說,若是這海平面突然電閃雷鳴,狂風暴雨卷海而來,是不是可怖如末日之景?”
不待回應,木綾又獨自轉過頭,望著眼前波光粼粼,趨于平靜的海平面,換上了另一種聲色,“很多人都欣賞一鯨落萬物生的美好,以一己之軀供養龐大的生物群落,延續數十年,乃至上百年。可鯨落之時,尚存一息,被殘酷地蠶食分解是何種痛苦,被遺落的感同身受,何故假以詞藻,文以飾非。它會知道嗎?它會因世間的贊美而生出一絲美好的感受嗎?也許只有試過之后,才能真真切切地作為世間的闡述者。人人都該試一試鯨落,再來說這一番話。從海中一躍而起,重重地沉入深海,那一下的感受,也許是對生命最后的凄涼與接受。在生物學中,不過是一道專業性研究后的學術認證知識。”
木綾不明白,也不懂。
大道輪回,大道是什么,輪回是什么?
若是一顆隕石砸下,一切歸于本原,海面,海生,慢慢地再從細胞演化至生物。
最初便一定是大海嗎?自然的演化只能是一種過程嗎?
世界的多樣性,生物的多樣性,自然法則的不一而論,生命的最初,是否也不一定是大海?
若是那顆隕石太過劇烈,砸落之時,撞擊出無法留存的結局,從地殼內核開始爆裂,粉碎,最后在宇宙空間中,塵歸塵,土歸土。
海平面會在哪里?
生命的跡象,擁有與失去,又該如何?
“其實,我有喜歡過一個人,只是,后來,平行、轉彎、交錯,之后,依然沒有踏出過可以契合的一步。”無比失落地緩緩綻開一抹酸澀的笑容。
在一世一世的輪回中,她遇見了友情,嘗過了愛情,也品味了親情,也……不算白白輪回了一次又一次。
漸行漸遠,明明想抓住的自以為是的匹配,最后卻讓她無能為力。
是哪里錯了,也許只是她沒做對過,無關他人。
所以,這一世,她都不碰。
若不是他,她一定會堅守到最后。
“嗯?”金絆從身后輕輕地環住不經意間又自陷的人,與她一起欣賞著風平浪靜的深藍海面。
她想說,他便聽她說,無論說什么,他都會做一位很好的傾聽者,然后,慢慢地將她的思緒拉回與他共度的時光。
“你不吃醋嗎?”蹙眉而問,木綾恍惚察覺自己有些怨念,為何身后這人總是奇奇怪怪的反應。
難道是她太讓人安心了嗎?
“嘗試過了,才知道我有多好,不是嗎?”
不然,她一直避他如蛇蝎。他明明也苦惱了很久,但從未因他人而猶豫過,也從未因他人而影響過任何判斷。
他的方向一直都是她。
其實,一直這樣活著很累,她很累。木綾偶爾會想要隨時隨地的一張床,可以讓她將一切放空,沉沉地睡過去,忘記所有的人,忘記所有的事,只有暖暖的被窩,一如暖暖的懷抱。
被窩可以自擁,懷抱卻只能寄望于他人,所以怎么看,被窩都更勝一籌。
轉身,木綾張開兩臂,將身后之人抱了個滿懷。
額頭抵著紅黑印花真絲襯衫下的胸膛,如同一只撒嬌的貓咪,親昵地蹭著。
“我喜歡你。”
揉著烏黑的一頭秀發,金絆輕輕一笑,唇角眉梢染上了無限的柔情蜜意。
“我知道,所以,我們一定會一生一世一雙人,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我在,一直都在。”
他懂她。
無論何時何地,沒人比他更明白,她的惶恐不安,她的倔強堅強,其實也需要一個人可以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便可將她的世界輕而易舉地點亮。
簡單的一件事,卻并非人人都會去做,人人都愿意做,也并非,人人都珍惜如寶。
正巧,她和他,有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