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瀞靈殿外魚肚白的天際暈染開一抹素色，銀發少女半撐起身子，襤褸的衣衫已然換成了一件由金絲勾勒新月的銀色新衣。

她驚慌失措地抱著膝，蜷縮于寢榻一角，雙目警惕地迅速掃過殿內。

沒有人，沒有任何動靜，卻并沒有令她放下心來。相反，思及昨日，只會讓她愈加的心慌。

銀發少女赤著足，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屏住呼吸，盡全力將每一步都放緩放慢，避免發出一絲響動，驚擾了目之所不及的地方，引來了人。

她緩緩地挪至金漆殿門，胸口輕輕起伏，五指下意識輕攏成拳，叩于心口，按下快要沖出靈魂的緊張，極輕極緩地拉開了一絲門縫。

殿外，負手而立的賦鯉皇神身著天青色煙雨寬袍，映著身后素白的天際，出塵飄逸。

他漠然望著悄悄打開的一條扉縫，目視著躡手躡腳之人自投羅網，銀衣銀發襯著嬌小的身形，空靈而曼妙。賦鯉皇神將她轉身欲逃的心思，一絲不落地收進了眼簾。

一雙眼睛默然垂落，她不知所措地僵硬著小手，摳著殿門。被人抓包現行的感觸，任誰也無法自然而然。

落于門扉的手與暴露在空氣中的每一寸肌膚都深深地壓抑著她。

心中有鬼，大抵就是如今這般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現況。

說，她面對空境距離神意最接近的人，說什么？

道，更是沒道理。

銀發少女自知，她只是一抹孤靈，面對強大的存在，避而遠之是自然之選。至于眼前身處的尬尷境地，身為弱靈的她自認無能為力，也確實自慚形穢。

“花容。”

賦鯉皇神出聲打斷了眼前少女正繞著十八道彎的思緒。

恍惚間，銀發少女堪堪回神，默然察覺這一聲似乎喚的是她，且猛然回憶起昨夜的那一場夢，不禁脊背發寒。

莫非……難道……她真的喚作厭山花容？

若放在從前，她定是不能夠確定的。

手下不禁用了些力道，將殿門推了半開。

撲閃著銀翼般的睫毛，遲疑地打量著面沉如水的神顏，比之從前見過的任何花靈、木靈都要俊美，光光這樣的容貌便會不由自主地讓人多瞧上幾眼。

白衣靈侍一早的回稟言猶在耳，“知之甚少”足以囊括。賦鯉皇神心頭微動，面色卻如常道：“降生于何處？”

銀發少女垂目不語，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欲去往何處？”

冥思苦想一番后，又很快搖了搖頭。

“所屬靈族，朋友親人？”

只見她慚愧地噙了一絲淚花：“不知，不記得。”

幽然一聲長嘆，指尖略略抬起梨花落雨的稚嫩面容，待純凈的水目盈滿膽怯，滿載無辜地撞入栗眸，方緩了聲：“靡絡之林恢復了些，昨日那些花靈木靈此刻該是安頓了下來。日后，無需再怕。”一絲隱隱約約的晶亮冷不防地灼了眼，令之偏了首，“要去嗎？”

銀發少女心下微動，主動跨出殿門，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僅僅一個簡單的動作便愉悅了心頭本不多的寡淡情緒，雖只是小小的一步，由他看來，卻是實實在在靠近他的一步。

只是，未待他再進一步，一身紅衣如同一只歡脫的小鳥，自一角飛奔而出，鉆入了日日歡喜、日日念想的懷抱，宣示般地盯著銀發少女，自帶敵意，同時陳述著主權。

莫非這位女子昨夜宿在了瀞靈殿？

倘若是真的，那她得好好瞧一瞧這位不速之客，探一探虛實。

入宿瀞靈殿可是連她都沒有過的特權，對此，靈菡心中十分不服。不悅地打量著一旁的銀發少女，討厭之意更是溢于言表。

何處來的空境小靈竟能誘哄了皇神哥哥，難不成還要留下來？真真是令人不喜。

全空境有多少生靈覬覦著皇神哥哥，靈菡可是打小都看在眼里，而像這般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鏡城，她倒是第一次瞧見。

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用了何種不堪的術法，想來定是令人鄙夷又唾棄。既如此，也就別怪她在皇神哥哥的面前毫不留情地揭穿。

明目張膽投來的不善目光，銀發少女倒是看懂了。

忽視那明顯的敵意，柔弱的面容強自鎮定地開口：“花容多謝境主秉承空境的神意，救下我們，對花靈、木靈恩同再造。”

讓空氣清冷的不是這一番空落不達的話，而是銀發少女伏身下跪，敬承而上的疏離。

距離，遙遠了十萬八千，寒了霜月。

沒有任何回音，也未做任何停留，賦鯉皇神似不愿再多言，轉身離開了瀞靈殿。

靈菡在這莫名的舉動下寬了心弦，一聲冷哼，孤傲又不屑。

瞧這樣子，倒是她想多了。

想來皇神哥哥也瞧不上這般普通又弱小的生靈，不過是身為境主的職責，加之皇神哥哥心善，多了份憐憫罷了。

待一前一后的兩抹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銀發少女緩緩起身，微微抬首，凝望著敞亮的天色，虛白的面容堆落下一抹失落。

離開之前，她淡淡地瞥了眼身后的寢殿，若有所思。

她該去往哪兒，不知，她從何處來，不知。

但離開這里，絕對是對的，此處不是她能停留的地方。

去而折返的賦鯉皇神望著空落落的殿前，原本莫名生著的悶氣在此刻盡數化作了千年不變的孤寂。

天沐中殿內，靈菡捧著自制的芍藥六瓣糕點，等著皇神哥哥的夸獎。

“皇神哥哥呢？”掃向大殿一側的粉衣女侍，靈菡一臉茫然。

她不過走開了一會兒，怎么就瞧不見人了？

“靈姬一走，境主便也走了，鳳梨以為境主隨靈姬一道走了。”

靈菡端著金碟，無奈地耷拉了腦袋。

她的皇神哥哥近來是越來越忙了，再不似從前，不是在瀞靈殿，便是在天沐中殿，一找，保準尋得見人。

瀞靈殿的金漆殿門由內自鎖，賦鯉皇神踏入之時扔下了“靈修”二字。

凡靈修，不得擾，瀞靈殿，不得近，至于時長，境主自束。

順著幽靜的竹林深處，蜿蜒而上，三十三階為一層，由一始，至三十三止，探入天際的非是至高之位，而是望而生畏的肅穆。空境的青祀神殿，歷代每一位境主靈逝之后所刻的牌位皆供奉于此。

靈修之地，素不喜雜念、紛擾、近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