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重重一聲,身體被沖力巨大的一個擁抱筆直地撞上了枯木樹干,一口血腥味從喉間溢出,銀發少女生無可戀地翻白著眼皮,身體順著黑褐色的枯木樹干緩緩滑落。
“小銀!”
又是一聲沖破耳膜幾欲震聾的驚呼聲,銀發少女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小銀!!!”
過了一會兒,淅淅瀝瀝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落下,小黃香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自責著:“都是我不好,明明你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我還老是任性。只一見你,我就興奮的全部都忘了,小銀……嗚嗚嗚……都是我的錯……”
小黃香越哭越兇,最后索性抱著懷里暈過去的人嚎啕大哭了起來。
來勢洶洶的眼淚仿佛決堤的洪水,越哭越多,哭聲也越來越洪亮,伴隨著周身越發濃烈的木香,整個靡絡之林開始彌散和回蕩著冬末春初的清淺香氣。
匆匆趕來的花木小靈皆目瞪口呆地望著枯木旁哭著的黃衫女孩,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小黃香,小銀她……?”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余容你快點想想辦法,救救小銀!”
被喚作余容的女子便是剛剛出聲的花靈,粉色的千層裙褶處黃色的流絲映拂其間,襯著柔和的素淡面容愈加舒美了幾分。
五指松松攏曲成拳,輕輕抵于下頜,余容微微蹙起眉頭,小心地思慮著自己該如何出口:“小銀,她……”
“她靈力已近枯竭,唯有帶回鏡城慢慢療愈。”一聲帶著完全不容置疑的判斷在花木之靈間落下。
賦鯉皇神攜著神祇般的無上尊貴緩步而出,眉梢輕揚。
他本欲待她自然轉醒后,能在靡絡之林的木屋內見到她,然而等了許久,茶水續了幾次,估摸著本該醒了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木屋內的幾位花木之靈皆小心翼翼地侍奉在側,除了提及上次的幫助,一番感恩戴德后,余下的時間都只敢戰戰兢兢地杵在一旁。
你可知,在等你的片刻時光里,不及云過煙裊的一日朝夕,只我見你遲遲不至,便甚覺漫長。
扶著一截粗壯的枯木樹干,一襲銀色染月的小小身形僵硬著四肢,在眾目睽睽之下,青紅交接著面色,艱難地將自己小小的惡作劇暴露在了眾人面前,尤其被鶴立雞群的那人瞧得一清二楚。
“完了。”銀發少女沮喪地想著。
她方才因著小黃香的不依不饒,借著那一下沖撞,想著正好可以趁勢躲了過去。
哪知偷雞不成蝕把米,不僅讓小黃香為她白白哭了這么久,現在還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為什么她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遇見這個人呢?一境之主竟然是這么容易遇見的嗎?
銀發少女掛著尷尬的神色轉身,將手伸向已然停止昏天黑地的哭泣,此時正一臉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的小黃香:“我沒事,小黃香,對不起。”
“哇”的一聲,小黃香迅速從地上起身,雙手摟住小銀,又是一頓猛哭:“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又會像救我那次般,昏迷好多好多天,小銀不乖,小銀壞!嗚嗚嗚!”
思及那一夜的慘烈,所有在場的花木之靈臉上都浮現出一片慘白之色,甚至有幾位膽小的花靈暗自抹起了眼淚。
許是小黃香的哭聲太有感染力,和賦鯉皇神一起趕來的花木之靈自覺地朝著銀發少女和小黃香圍了過去,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圈作一團,彼此安慰了起來。
“沒事了,小黃香,你看,你哭得我們都想哭了。”
“是啊,小黃香,小銀好好的呢,別哭了。”
余容緩緩撥開圍在一起的花木之靈,步至銀發少女面前,善眸溫言道:“小銀,境主尚在,不可太過鬧騰。”
軒轅柏更是一臉肅穆地立在人群外,朗聲焦急地催促著:“還不快來見過境主。”
他能體會到花靈木靈的心情,可是眼下境主還在,又怎能造次地將一境之主忽略在一旁,還奉上一場旁若無人的緬懷大戲呢?
且不說境主一旦覺得被怠慢后會產生的后果,即便是碰見以前和花木之靈平級的鳥獸之靈,如今他們也只能避其鋒芒,小心翼翼地夾道讓路,不過是求個安穩度日。
焚燒殆盡的靡絡之林需要他們好好地重建,那些岌岌可危,尚處在生命邊緣的小花靈小木靈更是需要他們的守護。
軒轅柏以前從未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有這么重,可是人總會長大,他們花木之靈都是在一日日的等待中,在一夜的毀滅中被迫成長了。
索性,他們還有命成長,而死在那一夜的千千萬萬位花靈木靈卻再也沒了可能。
她是花容,還是小銀?境主喚她花容,他們喊她小銀。
她想,暫時還是更心悅小銀這個名字。
抬手拭去明眸下的晶亮眼淚,小銀捧起小黃香的可愛臉蛋,“吧唧”一聲,迅速親了一口。
在小黃香驟然停哭的呆萌表情中,牽著她悠然步出了人群,走向被空境所有生靈奉為神祇的高貴出塵的男子面前。
淺淺一揖,淡淡一聲:“靡絡之林,花靈小銀見過境主。”
無人知曉他的不悅來自何處,本該上挑的眉梢驀然落下,隨之攏起的眉心彌散著一股無形的威壓。
不語,便是顯而易見的不滿意。
“厭山花容,你眼前的人不滿意你丟掉他親自為你取的名字,你看出來了嗎?”他盯著她,目色沉沉地心道。
“小黃香見過境主。”堪堪回過神來的小哭包睜著兩只紅紅的大眼睛,迷迷糊糊地在鴉雀無聲中,用燕尾的弧度流線般地劃臂行禮,平白增添了一抹寂寥之煙。
然而,依舊未有回應。
一時之間,立在一旁的花木眾靈的心緒皆如滑鐵盧般的低沉重落,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猜測:是他們方才的冷落導致了境主此刻無法揣度的冷寂。而他們是不是又一次要遭受這種無端的滅頂之災?他們面對的同樣是完全無法抗衡的,空境內最強大的存在。
“境主,花靈尚小,不知境主駕臨靡絡之林,一時任性,還請境主寬諒。”
從軒轅柏始,至最后一位木靈跪下,周遭的氣氛瞬間跌入了冰窖。
小黃香見狀,內心一時驚慌失措地以為自己當真冒犯了境主。膝蓋一彎,慌忙跪下。
只是膝蓋彎下的那一瞬間,又被一只纖細的手臂用力地往上拽起。力道大得令其驚訝而張大的兩瓣粉唇足以吞下四五個大漿果。
“須臾百年間,境主未對靡絡之林有半分照拂,這跪,境主又是憑何恩德受著呢?”
她不喜歡所有花木之靈表現出來的戰戰兢兢,現在活下來的都是憑著焚祭之夜九死一生奮力求生而來的。一旦深究逾百年的苦難,即便有錯,一境之主又有何資格懲戒他們呢?
無人予恩,所以無人可謝,何況跪地求諒?造成如此境地,為何偏偏無人追究境主失責?
“厭山花容,往后,你的名字只此一個。”他傳音于她,只與她言。
來去如風,風過無痕。
轉身離去之時,杵于一側的銀發少女尚處錯愕之間,一襲天青色的煙雨隨著逐漸遠去的只身片影,唯余一聲寂寥:“未曾照拂,無需奉尊。”
他原也有被人甚惡的一日。
而她并非厭惡他,只是想湮滅他的靠近。
孤靈,怎可仰慕天神?
脆弱勾勒著失落,滑淌過倔強的面容,零星墜入心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