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松落落,卉木蒙蒙。纖云四卷天無河,清風吹空月舒波。
行至靡絡之林已是華燈初上之時,小黃香領著賦鯉皇神,沿著林間小徑,往靡絡之林的深處而去。
一路之上,樹影婆娑,簌簌作響,清風徐徐,不請自來。
偌大的靡絡之林只有零星熒光小菇,如同一顆顆草燈,閃爍著點點綠光。
便是借由這螢火稀光,方能抵達靡絡之林的盡頭:瑤草琪花池殿。
雖說是池殿,也不過是一間池中木屋,周圍零星坐落著幾間小屋,依拱而圍。
聽聞動靜,軒轅柏、余容,以及方回來不久的葦綃,帶著大大小小的花木之靈,紛紛自小屋內匆匆而出,待見至小黃香,皆神情激動得圍了上去。
“你怎這么久,是去了哪?”
“小黃香,你可急死我們了。”
“平日里,就數你最調皮。”
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關心之情令小黃香熱淚盈眶,久久插不上話。
似是經過此劫,心智也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不少。
念及賦鯉皇神尚在,小黃香適時地打斷了眾靈:“有勞大家惦念,你們對我的愛護關切之情,我會牢牢地記在心底,只是此事說來話長,容待我日后一一講與你們聽。此番,多虧了白衣靈侍將我從北麓空谷救了回來,今日我才能如此完整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我亦要多謝境主對我們花木之靈的寬容與恩典。”
緩緩回過身,小黃香對著隱在樹影間的一抹銀灰盈盈而拜。
眾靈這才猛然回神,紛紛跪下,朝著賦鯉皇神朗聲而呼:“謝境主相救之恩,恭迎境主蒞臨靡絡!”
栗眸一一掃過眾靈,待來來回回尋了兩遍之后,卻未能見到那一抹嬌小纖弱的身影。
陡然間的失落填滿了胸腔,令之久久無法回神。
若她不在此地,又該在何處?
為何偏偏總是這般遍尋不及。
“起來吧。”自樹影下緩步而出,賦鯉皇神如月色一般清冷地踏上了池中唯一一條通往瑤草琪花池殿的石磴橋。
雙手推開纏藤木門,指腹輕抹,纖塵不染,翠葉吻指。
想來,此殿雖無人可住,然,亦有人時常打掃。
仿似心有靈犀,空無一人的瑤草琪花池殿隨著藤門緩緩而開,長排而列的兩側燭臺次第而燃,一瞬間,昏暗的殿內燈火通明如白晝。
身后眾人見此,無一不驚訝。
倏而,以軒轅柏為首的一眾花木之靈跪地而叩:“恭迎境主入殿!”
每一日,瑤草琪花池殿皆有人輪流打掃整理,然而,這座塵封許久獨屬于花木靈主的寢殿,卻從未于打掃整理之時,出現過此等異象。
若說不是花木靈主顯靈,大抵都不會有人相信。
也許,也唯有身為一境之主的賦鯉皇神才能承天之意,解境之謎,才能知曉一二花木靈主遲遲未顯的原因。
賦鯉皇神可以確信這一座空殿并無境靈在內,只是,同樣也疑惑于自燃的燈燭青臺。
只見他緩緩回身,起袖而示:“都起來罷。”
“謝境主。”
眾靈隨軒轅柏而起,獨獨小黃香一人落于最后,只見她匆匆忙忙地疾步而至。
適才,她趁空去木屋之內尋了個遍,可饒是如此,也未見得小銀半分影子。
心急之下,不及多想,小黃香撥開眾靈,朝著立于瑤草琪花池殿中央的空境之主,“砰”的一聲,重重地跪了下來。
似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側未及阻止的軒轅柏正蹙眉不贊同地看著她。
于軒轅柏而言,此舉過于胡鬧。
他憂心若是一旦惹惱了賦鯉皇神,他們如今努力的一切不僅不會得到認同,更有可能于未來的某一日而白費一場。
情緒深淺不明的一雙栗眸輕輕落向跪于殿內的一襲鵝黃縐紗,緩緩啟唇:“我既允你回來,便是不會再追問于你,不知你此舉,所謂何事?”
他當真不知嗎?倒也未必。
“境主您神通廣大,我求您幫忙尋回小銀!”
只有她心里明白,小銀與她走得最近,平日里,除了時常與她呆在一起,便喜歡獨自一人呆著。
故而,小銀若是不在靡絡之林,極有可能是遇到了危險。
“小黃香尚年幼,不懂尊卑,口不擇言,煩擾了境主,還望境主見諒。”軒轅柏三步并作兩步,行至小黃香身側,為之解圍,求情。
殊不知,小黃香竟毫不領情地偏頭狠狠地瞪了軒轅柏一眼,復而回頭繼續看向賦鯉皇神,哀求道:“境主,我求您了!”
這一次,一雙夾雜著些許復雜情緒的栗眸卻是望向了小黃香身側的軒轅柏:“你們之中,可有人知曉她口中所言之人的去向?”
余容見狀,上前一步,款款而言:“啟稟境主,不久前,小銀離開了靡絡之林,前往鏡城,乃是為了去見您,為上次對境主您的失禮而道歉。奈何,當日一去,至今未歸,我們派了花靈去尋,還未有任何消息。”
栗眸之中隱隱有暗潮涌動,他竟不知,不過是回去靡絡之林,還能將人給丟了。
距離那日離開,已有多日,除了靡絡之林,她還會去哪?
“此事,我會吩咐白衣靈侍多加注意,一旦有了消息,自會有人通傳于你們。今日,便到此吧。”
人不見了,自然要尋,既然打算尋,他又何必待至明日。
一襲銀灰纏枝蓮于燭光映照處衣袂飛揚,并非因風襲身,而是過于步履匆忙得一刻也耽誤不得。
“境主且慢,請境主降罪。”猶豫再三之后,葦綃終于下定決心,打算將小銀的去向告知賦鯉皇神。
栗眸閃過一絲不悅,看向不合時宜擋住去路的花靈,賦鯉皇神負手而立,神色亦莫名沾染了些許不耐:“何罪之有?”
莫非他身為境主,一日日吃飽了撐得無所事事,只想著降罪于他們,毫無寬容之心,只一日日等著她們上門道歉?
簡直荒謬。
心頭掠過此念,騰起的火焰便燒得他愈發不耐。
若非她自作聰明偏生要離開靡絡之林,何故有此意外?若非她不愿呆在鏡城,何故如今連個人影都不見?
若是知曉今日,他當日死活便不該允她隨意出入鏡城,隨意放她回去!
若是她落個曝尸荒野,他非要扯出她的靈魄過來問一問,為何偏生要這般任性?
“回稟境主,小銀她如今應該身在南域。”
聲落,一片嘩然。
南域,僅僅這兩個字便足以令靡絡之林的一眾花木之靈膽寒,何況,讓他們相信小銀竟然會孤身一人前往南域,于他們而言,不啻于癡人說夢。
南域,光是這兩個字,已令他想到了不該想之人,且徘徊在他的神念中,偏偏揮之不去。
不過是靡絡之林的一位小小花靈,她去南域做什么?南域瘴毒污靈之地,難不成比他的鏡城還好?
一口悶氣郁結于心,上不去,亦下不來:“你可知,她為何會前往南域?”
“小靈不知。”葦綃歉疚地望向小黃香,見她正一臉錯愕地望著自己,心下輕嘆。
收斂心緒,葦綃給了小黃香一個安定的眼神。
“此事,本尊記下了。”
衣袂輕拂,銀灰纏枝蓮裹身之人瞬間形消影移,不見了蹤跡。
瑤草琪花池殿之內卻又熱鬧了起來。
小黃香立時三刻拂地而起,怒目圓瞪,一一掃過殿中眾靈,最后落在了領頭的軒轅柏身上:“小銀為何會獨自一人離開靡絡之林,只身前往南域,至今未回,你我都心知肚明,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這群忘恩負義之人!”
不待眾靈回應,小黃香已紅著眼眶,跑出了瑤草琪花池殿。
反應過來的葦綃,立刻起身而追,誰知竟被軒轅柏阻攔了去路:“她當真去了南域?你既然知曉,為何卻擅自隱瞞了下來?”
對峙而立,令葦綃不免有些惱怒,加之著急小黃香,語氣一時間有些不耐:“小銀是我去尋的,回不回來,去哪了,似乎并非你我之事,你既謂我私瞞,豈不知,我亦不過是替人保密。”
重重的關門聲落下,木屋內燈燭未點,于一片黑暗之中,小黃香埋首入了被窩。
南域之地,一聽便令人聞風喪膽,而軒轅柏他們一個個成天就只知道重建靡絡之林。
小黃香知道,他們從來沒有將小銀當作過自己人,僅僅因為小銀來歷不明。
如今,更是默認小銀只身前往南域,此舉無異于親手將小銀推往危險之地。
他們太可惡,太沒有人性了。
一番義憤填膺之后,小黃香決定明日一早出發前往南域,無論小銀安全與否,她都要和小銀在一起。
遲來一步的葦綃站在漆黑的夜色下,望向已然合上的木門,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