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乍寒渾莫擬,欲試羅衣猶未。斗草雕闌,買花深院,做踏青天氣。晴鳩鳴處,一池昨夜春水。
初日曈曈,花盞凝寒。賞花之時,既要欣賞花開的型、色、味、時令,更要品味花中之韻,融人之素情,寓天地之力。
以花修靈,塑心融境,花靈之道,乃生花之術。
冰凌花開于冬末春初,冰雪尚未消融之時,是不可多見的靈花。
奇怪的是,既生于南域之主護愛有加的綾遺海中,花中靈力本是充沛深厚,為何卻遲遲未塑靈身?
散落著如瀑銀發,厭山花容撐著腦袋,掛著滿面無辜,凝神望著綾遺海中的冰凌花發呆。
“我好歹救了你,為何你偏生這般冷漠呢?性子倒是如表面一般像極了你家主子?!?/p>
百無聊賴地伸了伸懶腰,厭山花容自感無趣,起身間,安于脖子上的一顆腦袋堪堪轉過去,旋即被一顆突然放大的尖喙嚇得大驚失色。
“?。 币宦暺鄥栿@嚇直破云霄。
俗話說得好,人嚇人,嚇死人,鳥嚇靈,嚇丟魂。
此時此刻,她的三魂六魄隨著霧靄茫?;療煻ァ?/p>
厭山花容步步后退,晶藍冰鳳步步緊逼,一花一鳥莫名和諧地你退我進,步履一致。
捂著不斷驟停的心口,她哆嗦著兩片粉唇:“你、你、你,別以為身為南域的一只靈鳥,我就不敢對你怎樣?!?/p>
打狗也要看主人,這只大型鳥兒的身后是南域之主,借她十萬個膽子,她都得罪不起?。?/p>
再這樣下去,恐怕就要被區區一只靈鳥給逼得跳水了。
邁著優雅而矜貴的步子,晶藍冰鳳依舊恍若未聞地寸步不讓。
喉間干澀,厭山花容顫顫巍巍,佯裝鎮定地抬臂,指了指身后:“你家主子來了,我看你還敢不敢放肆?!?/p>
說出口的氣勢順著心虛的內心,無端失了一半魄力。
晶藍冰鳳信以為真地回頭。
厭山花容趁此良機,輕拂兩袖,撒丫子般地飛身而退,向后飛入了綾遺海的上空,往瞭滄亭而去。
得知被騙的晶藍冰鳳鳳冠微側,一對細長的丹鳳眼流轉著鋒利的目光,落向綾遺海上空的一襲紅羽。
一聲鳳鳴和九霄而去,冰晶藍翼展翅羽而翔,飄翎若彩。
紅羽絕艷立亭檐,繞指銀花托玉肌。
厭山花容瞧著緊追不舍之鳥,惶恐道:“我知道這里是你的地盤,只是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何故偏生盯著我,看不順眼?”
她雖不濟,但招誰惹誰,也不會去碰一只靈鳥啊!
赤紅的雙目咄咄逼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它又做了什么,需得人這般誤解?
鳳羽盡褪,尾翎盡收,一襲冰藍襯玉骨,一雙鳳眸落仙姿。
只是,莫名看見她,便令他愈發地思念往昔戀人。
望著近在咫尺,忽然幻化人形的靈鳥,厭山花容大驚失色之際,足下一崴,后仰而落。
“啊!”
一聲驚呼沒能迎來意料之中的墜落。
腰間一緊,嬌小身姿被匆匆而至的一襲紫墨圈身入懷。
玄冥面色平靜地望向顯然失控的鳳靈:“前事已過,不可復生,夢中之憶,何堪擾今。”
提袖而拂,結印揚靈,天地間,紅靈漫天而落,緩緩匯于冰藍玉骨之肌,如星河入流,融膚入脈。
生死道,解生死緣,平生死怨。
他仿佛看見了神靈殿前最平靜的一株紅花石蒜,原本開于三途河的接引之花。黃泉之靈,生于黃泉,寂滅于黃泉,而他已脫靈于黃泉,與她生死兩隔。
究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沉默不語,散形回靈,頹然間,晶藍冰鳳展翅而去。
“桐樹花深孤鳳怨,漸遏遙天,不放行云散。”
此情此景,忽然就令她似乎明白了離人愁,明白了如此般漂亮的鳳兒何故如此孤傲而落寞。
“棲鳳安于梧,潛魚樂于藻,鳳棲于蒼梧,乃蒼梧之幸,彼時相伴,乃相知之幸,彼時相離,乃惜憶之幸,今日著此紅羽,乃小靈平生之幸?!?/p>
不管鳳兒可否聽見,她唯有于此綾遺海中呼喊而出,方得一絲敢為,間或期許,她也想要鳳兒能于這偌大的南域之中自由自在地翱翔九天之上,不落凡俗,不低塵埃。
也許,她是時候離開南域,回去靡絡之林了。
“明日……”
她尚未啟唇,他心中已明意。
“明日,我將前往鏡城,將北麓之事上稟境主,你可隨我一路。”
厭山花容暗自錯愕。
原本,她欲托口辭行,如今竟演變成占了莫大便宜的隨行。
一來,她不太認識回去的路,極易走錯方向,迷了道,二來,術法時好時壞,比之夏日的天氣,更加難以預測,一路之上,若得個保駕護航,簡直令她感恩戴德。
時也,命也。
定是老天爺看不下去她這跋山涉水的辛苦勁兒,腆著老臉給她開后門呢。
喜不自禁的厭山花容也不管紫墨錦袍的玄冥神侍在與不在,自個兒對著一望無際的綾遺海深深地鞠了一躬,心念著神靈保佑。
自她離開靡絡之林后,性子似乎也隨之變得開朗了些。
也許,天大地大,確無她容身之所,可她只身一人,鏡城也呆了,北麓空谷也陰差陽錯地去了,如今尚留南域,一切似乎并非如最初所想那般可怖。
挑眉留笑,見她如此,倒當真不見外。
也罷,他大抵更無資格提及見外二字,畢竟他所為……
“咳。”攏拳假意輕咳,玄冥噙著淡淡笑意,望向嬌小而有趣的人兒,生出了一絲莫名難言的情愫。只是尚未尋獲蹤跡,就已被襲身而覆的冷冽掩蓋了過去。
“適才未曾注意到神侍,還望莫要見怪。”
浮上幾許羞澀的面容不自然地抹染了紅霞,厭山花容匆匆屈身一禮,急急轉身,逃之夭夭而去。
自花靈離去的方向收回目光,玄冥垂目望向漂浮于綾遺海中的冰凌花海,沉默不語地凝視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