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靈侍接踵而至，戰火一簇即燃。

退居二線的藍夜晃蕩晃蕩地踩著一朵祥云，愜意地于云端一如事外人般觀摩著兩方大戰。

據實而論，他可從未擔憂過今日一戰會輸，倘若空境生靈皆以為戍衛空境的白衣靈侍不過是一道尋常擺設，那也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過于無腦了。

望著云端之下被打飛升天的獸靈，藍夜不著痕跡地微微偏身，扮出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擺著頭，哼了哼，繼續將所有視線全神貫注地投落向鏡城外的混亂局面。

他只身獨立云端，并未與玄冥匯合，皆因適才察覺到了無形之中似有一股污濁之靈在游動。奈何，一本正經地自混亂之中來來回回地搜尋了無數次，卻一無所獲，反倒是恰到好處地挑起了他那躁動不安的獵奇心態。

越是不明不白，越要迎難而上，遇事越詭異，越有興致，越來勁。

趁此時機，也正好可以與玄冥比試比試，瞧一瞧他們二人之中究竟誰更有本事，豈非趣哉？

擎著下頜，藍夜聚精會神地注意著云下的動靜，偶爾擰眉深思，偶爾側目瞥一眼不遠處氣定神閑之人，而后繼續思考。如此周而復始，倒是難得的認真。

話說這廂打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事件的起因。

此時，自白暮之城一路被囚車押解而來的伯都終于隨著一行鳥獸之靈抵達了鏡城外。押解囚車的鷹靈主動上前打開了囚車。

被關在四面黑色石壁內的伯都一手扶著囚車內壁，一手擋于雙目前，向著突然降臨的光亮處屈腿而邁。

這一路上，他皆是在暗無天日的囚車內顛簸著，里面聽不見任何聲響，也無法探知外面的世界，卻是他有生以來最獨享安靜的一次。

無法適應過于明亮的光線，一對灰瞳睜開、閉上，數次之后，終于在一片混亂聲中，在已然被蓋過的潺潺溪水聲畔，被映入眼簾的金瓦白墻震懾住了全部的氣息。

望著近在咫尺的鏡城，伯都死灰般的內心忍不住大為震動。

想他擔任虎族之主數百年的時光中，除了十年一次的白暮之城各大族長的例行會面，其他時候，他大多呆在虎族之地，從未踏足過眼前這座神靈氣息濃郁的鏡城。

至于個中緣由，倒也不難說道。

其一，自然是身為一族之主，若無事，自不必來這鏡城，若是有事，也合當報于各自的靈屬之主，即從前的鳥獸靈主黑凰。

其二，便是空境生靈皆知的無文規矩，鏡城除卻人與神靈，其它靈屬皆無法踏入，光是眼前的金瓦白墻便自成屏障，任你耗盡靈力，也依然于事無補。

既如此，誰還會勞神費力，整日心心念念地想來這鏡城外，只為純粹地觀摩一番。

而今，他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鏡城外，想來緣由，該是多么的荒謬，又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快點，事到臨頭，可容不得你反悔。”

見伯都停步不前，看守囚車的其中一位鷹靈上前推搡著，語帶不善地催促道。

來不及反應的伯都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跪倒。

想他好歹也是虎族之主，何時受過此等屈辱，若非實力懸殊，毫無一抗之力，他又何必如此狼狽不堪。

處境的落魄讓他不想再壓抑，在看守囚車的鷹靈面前，伯都仰天放聲大笑。

“不過是瀕死之人茍延殘喘罷了！”

仿佛做著最后一件極為有尊嚴之事，仿佛如此一來，心中的憤懣委屈皆能揚天而去，仿佛這樣，他似能好受一些。

誰不怕死？他伯都嗎？

錯了！死到臨頭，十有八九皆是怕死之徒，不妨允他粉墨登場入最后一場戲，以作絕唱。

雙手伸過頭頂，曲臂撫鬢，伯都昂首挺胸，仿佛世紀末的最后一位孤獨戰士，一步一步，堅毅地踏向屬于他人生最后的一段路。

金瓦白墻下的混亂戰局硝煙彌漫，鳥獸之靈雖人多勢眾，卻也并未占得上風。

而他只是一根點燃炮火的線引，或許可以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叛變，也或許只是更快地加劇了空境祥和表面下的四分五裂。

穿過人群，站在鏡城前，望著金銀光華熠熠而耀的城門，伯都雙膝破地，虔誠地伏跪在城門下，用平生最有氣勢的雄渾之音高聲而稟：”傷花靈者，伯都，負罪前來，求境主責罰！”

一聲高過一聲，孜孜不倦，毫不疲累，然而縱使他喊破了嗓子，鏡城內也未踏出一人半侍。

早已看不下去的鳥獸眾靈紛紛露出了鄙夷之色，皆瞧不上伯都那軟骨頭的性子。若是讓他們心甘情愿地跪空境之主，他們寧可跪天跪地跪自家靈主。

待他們冷靜下來，問上一問，他們也未必能答上個一二。

今日所為，究竟是為了何事？今日所求，又是如何？一時沖動，一時湊個熱鬧，一時愛打抱個不平，一時也愛人云亦云。

你看，這不也都是理由，信手捏來，也不差幾毫幾厘。

而這一場以鳥獸為主的叛變之戰竟整整打了兩個日夜，大有天昏地暗，不致一方丟盔棄甲絕不善罷甘休的陣仗，活像平日里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沖動好戰分子，而這沖動好戰的基因可非一蹴而就，一日便成，追本溯源則是刻在鳥獸眾靈骨子里的天性使然。

如此說來，此等行徑不是今日，便是明日，遲早有一日會發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恰好是今日罷了。

凈土之上血跡斑斑，許多獸靈缺胳膊斷腿，卻仍然撐著胸腔中的一股無名之火，朝著鏡城的方向發動攻擊。倒是一些鳥靈得益于先天聰慧，見四面八方而來的白衣靈侍，當即無聲無息地飛離了戰區，僅僅徘徊于上空冷眼而觀。

在鳥獸領地內，獸靈比鳥靈低一等的認知已延續數千年，黑凰成為靈主之時尤甚，這也是為何蛇主大婚之時，白暮之城的那面上古麒麟紅鼓放置在了鷹靈一族，而非獸靈所有。

鱗蝮之所以暗中籌謀，苦心經營靈主之位，亦是不滿于獸靈在鳥獸領地的地位。野心勃勃的他早已不甘屈居人下，固守鬼彈林這一方小小天地。

只他如何能想到自己會被迫娶一位花靈，且在娶親當日被靈滅當場，饒是他再神通廣大，也無法預料到那一位給他帶來滅頂之災的人會是身死靈存的鳥獸靈主黑凰。

百年來的籌謀毀于一旦，鬼彈林亦不復往昔之貌，蛇靈一族自此一蹶不振，更是成了鳥獸眾靈私下間的一份談資，一道笑話。

鏖戰之中，蛇靈一族更是身先士卒，沖在最前面，仿如泄憤般地殺紅了眼，哪管金銀熠熠的城門是否破得開，他們已然被這些日子的憋屈沖昏了理智。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撿回他們失去的尊嚴，他們蛇靈一族的驕傲，以及他們蛇靈一族的公道。

為何偏偏死的是他們的族長，為何偏偏被人笑話的是他們一族？

他們之中不乏蛇主曾經的得力干將，一早嗅出了其中的不尋常，而后，一傳十，十傳百，總該有人站出來為他們蛇靈一族秉持公正。

不知是誰集結了他們，于某一日，振臂一呼，于是便有了圍困鏡城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