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始,南域常年飄雪,萬里冰封。
稍微體弱些的境靈因受不住漫長的霜寒苦日,皆搬離南域,去往風光無限、暫無人管轄的北麓山脈。自此,南域無人入,亦無人出,漸漸成為了空境的一處隔絕之地。
厭山花容醒來之后,藍夜神侍因不敬之言被禁語百年,玄冥神侍則以一己之身拯救空境,獲封一等神將,為一眾靈侍之首。
“陵苕,你下不下來!”
執拗冥頑!
可她卻偏生每日邁開步子,只想跑來此處說上三言兩語也好。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患了病,否則為何一次次地吃了閉門羹,卻依舊一次次地樂此不疲,仿佛魔怔了,中了毒。
拔開新的一壇菊花朝露酒,陵苕仰天而飲。
酒不醉人,人不醉心,大抵就是這般懲罰著他。望向碧空如洗的晴朗天色,唇畔的一抹笑意抹染著無限諷刺。
“你可知,為何我會出現于此?你可知,為何我愿意留在靡絡之林?不過是一截枯木,難得逢春,卻為何連一抹春色也留不住。”
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小黃香望著頹廢喪氣的恣意之人,忽然多了一道說不明道不清的堅定。
“陵苕,我相信小銀一定還活著!”
“你相信,你所言,有……何用?”話音未落盡,抓著酒壇的手忽然一松,一聲脆響落地,炸開一壇香釀。那雙失神的眼睛緩緩挪向不遠處的鵝黃身影,久久失語。
她……尚存于世。
一抹放大的笑容映著澄澈天色,迷了人眼。
小黃香微微張開兩片粉嘟嘟的嫩唇,望著突如其來的美好畫面,頓時失了神,遺落了那顆年少懵懂的心。
第一次,她似乎明白了喜歡的感覺,第一次,她眼中裝入了一抹再也移不開眼的身影,也是第一次,她品嘗到了酸澀的滋味。
一滴眼淚滑落,順著稚嫩的面頰落入青青草地,滋潤入土。
百花凋零,隆冬綻蕾,斗寒傲霜,一片木香破土而出,伴隨著一株素心臘梅,搖曳著枝頭,盛綻開一朵朵純黃色的花兒。
原道懵懂不知情味,然,一朝知,一念苦。原來,這便是長大。
“我說的可對?小銀一定會安然無恙。”
澀笑著緩緩垂落腦袋,一雙初明世間的雙眸浸潤入一池銀泉,晶亮了一片露水青草。
“是啊,你好生厲害。”
一個溫暖的擁抱緊緊地罩住那具微微顫抖的嬌小身軀,陵苕對此毫無察覺,只道開懷。
“你定也感知到了,她很快便會歸來。”
終于,他也有一日亦可有人言,有人可以與他共為一人緊張,共為一人喜極而泣。這份感覺,太過美好,唯有此般,才能留住這般珍貴的無言感受。
“謝謝你,這些日子的陪伴。”
他誠心奉謝,她這些日子不辭辛勞地打擾、聒噪、麻煩。一瞬間,竟覺得如此美好。
一雙濕漉漉的明眸扯開懵懂,落入凡塵,添筆愛殤,融澀入心。
“回來了,好。”
徘徊于峭壁斷崖處的葦綃卻苦悶地來來回回走了大半個時辰,仍舊沒有找到下山的路。她倒是想一躍而下,試一試功力,只是終日云霧繚繞、望不見底的山谷,黑峻峻得有些令人膽寒。
這幾日,她想了許多,可是任由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她如何被人棄置在了這處人鬼不至的懸崖洞中,又究竟是何人將她丟至此處,有何目的?
無數疑問形同一團亂麻,任她絞盡腦汁尋個蛛絲馬跡,仍舊遍尋不獲。
可是,她卻不能一直被困在這座懸崖上。外面的情況如何?小銀可還安好?她還一無所知。一旦思及這些,便無法再安慰自己坐以待斃。
“大不了平了這斷崖!”
她不信這世間有來無回的路偏生讓她遇上了。
路有始,便有盡。沒有,她也要劈出一條下山的路。
對準一面山壁,直接“嘭”的一掌,碎石浮灰四濺。
甩袖而收,葦綃對著眼前赫然出現的光景怔然地呆滯了半晌。
早知道下山的路就在洞中石壁之后,又何需煞費苦心地折騰。
她早該平了這山洞!
匆匆飛身而出,葦綃急不可待地往山下趕去。時不我待,她已荒廢多日,若木已成舟,她斷然難辭其咎。
山崖斷壁處依舊云霧繚繞,一壺清酒一層煙,掌心按下凸起的石壁,隨著轟然一聲,銀黑長袍翩然而落。
這處懸崖峭壁間的一方石洞早在多年前便已設下暗道機關,為的便是有朝一日作藏身之用。而她之所以尋了幾日皆未果,不過是他設下了幻術,一時蒙蔽住了她。
說來也是可笑,他守著她的這些日子,分明察覺到了她的焦慮與不安。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小心翼翼地藏匿著自己的靈屬,她曾經最引以為豪的飛花之術或許已被棄置不用。否則,破除他的幻術又有何難?而她卻寧可用靈沖去破開洞中石壁。威力雖大,頻繁使用,卻易折損靈脈。
也許,他與她當真回不去了。
猶記得當年,她總愛于他眼前練習飛花之術,猶記得漫天花瓣白勝雪,紛紛揚揚便落入了心間,只道來日方長,如日如月終成尋常。而她之所以會靈沖之術,亦是源于當時,由他親手教會了她,僅供她應急傍身之用。
物是人非的不僅僅是過去,亦是如今。
一瞬晦澀一樽飲,佳人行遠路途遙。若問郎君當年憶?且待霜白踏雪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