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鈴輕擺,湛空映日,一襲青碧半掛枝梢,酒不醉人人自醉。
蕭蕭瑟瑟的靡絡之林附得片隅繁茂蔥郁,偶有野花招蝶,山蜂采掇,香風隔岸聞,恬日暖風光。
“步履匆匆,面色不濟,莫要尋錯了路。”
一壇花酒拋下,倒是恰到好處地落入了一人懷中。
拔塞開壇,飲香入喉,步下踏風,旋身飛枝,落花一叢。
星眸落褐紅,青碧襯銀輝。
“此等佳釀,我自飲一壺,可算得賠罪?”
“咕咚咕咚”三兩下,一壇花酒入腹,面紅耳赤,厭山花容輕扶暈暈乎乎的腦袋,酒氣上涌著,鎮定道:“勞君掛念,甚是愧責。”
一語結束,猛然間,懷中酒壺墜落,眩暈的雙目望著晃晃悠悠的高處景致,伏身醉了過去。
稀碎微光入目,螢火碎月,恍如那一夜的夏日,森森叢林,腐草為螢,落月為星。
伏于心口處的人兒攜著一條緩緩流淌過的暖流,包裹住了他所有的清冷,可以令他向陽而生,亦愿醉生夢死。
救命之恩,果真令人難以忘懷。
“陵苕,我今日換了種做法,定比昨日的可口!”
“她回來了。”目光輕柔地落向樹下黃衫,陵苕毫不掩飾地露出了許久以來不曾真正綻放的笑容,這份笑容之中亦不自覺地多了寵溺,添了花色。
提著食籃的小手下意識地緊了緊,一雙水霧漸蒙的明亮雙眸彎成新月,笑中帶淚:“小銀回來了,那我們可以一同吃花餅了。”
“對了!我得再回去做些,否則不夠大家伙一塊享用,那可不行。”
不待陵苕回應,那一抹瞧著火急火燎的鵝黃倩影急匆匆地沿著林中小徑而去,仿佛身后有人催促著她,令她半刻不歇。
唇尾浸染笑意,陵苕望著那抹身影,起身踏風而追,懷中還抱著平日滴酒不沾、一沾便醉的人兒。
他若是知她酒量如此之淺,如何還會允她嘗這一壇,酒雖是好酒,醉人卻非他本意。
垂目落向懷中煞是可愛的赤粉面頰,心中倒也不悔此番例外。
“我與你一道。”
耳畔風聲呼呼而過,小黃香詫異地望向身后不遠處那一位霽月清風之人,不自覺便放緩了腳步。
“可是要將小銀帶去木屋?”
不過轉瞬間,陵苕已并肩而行。聽聞小黃香之言,倒是難得好好地回答了一次:“瑤草琪花池殿。”
驟然停步,小黃香轉身,帶著滿面急色。
“可是軒轅柏絕對不會同意,你不知,前些日子,他已命人將瑤草琪花池殿打掃干凈,重新封存了起來。”
“境主的命令,想來軒轅柏為保周全,也會有所顧忌,思量一二。”
陵苕篤定軒轅柏定不敢多加阻攔,只因上一回小銀被送回來,軒轅柏默認了境主之意。
“你的意思是……?”小黃香滴溜溜地轉著眼珠,恍然大悟,“他會同意!”
之前的喪氣情緒頓時一掃而空,煙消云散,如一陣疾風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陵苕清朗一笑,風卷云舒:“嗯,孺子可教。”
原本忐忑無措的內心仿佛被一道光透入了裂縫,瞬間撫平。這一份難言的晦澀近乎執著地磕磨著從天而降的復雜心緒,海涌般地將她逼入角落,令她窒息。只是,她尚無法理清這毫無頭緒的一切由何而來,又因何而生,終將去往何處?
以至于,當小黃香感受到內心劃過的那一瞬心念是希望小銀不曾回來,不僅令她震驚不已,也令她難堪羞恥。
而當那一抹尤為清俊的笑容將她戰戰兢兢的掩飾與不敢與人言的膽怯滌蕩去了大半,心下忽釋然了不少。
“待小銀醒了,一定要讓她嘗嘗我鉆研許久的花餅!”
“嗯,手藝見長。”
“是吧,我就說每日這般兢兢業業地費心思,果然還是成效不少!”
原來,她做的花餅他真的有品嘗,原來,他并非如他所表露的那般冷漠,她這些日子的所為,他并未完全視若無睹。
眼中帶淚,小黃香吸了吸鼻子,開心道:“我要做好多好多花餅,給靡絡之林每一位都嘗一嘗我的花餅手藝!”
“好。”
溫和的眉眼浸潤著青翠蔥郁的枝縫間吹來的山風,將許久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
歸來便好,即便她步下匆匆,面色不佳,但好歹回來了。與她逗趣聊上一言,即知她安妥。
并肩而行的兩個背影,一高一矮,林中穿梭,黃衫碧衣,相得益彰。
待他們走遠后,樹影婆娑處緩緩步出一人,金絲梵文的大氅掠光而現。他自鏡城追至靡絡之林,一路上未見她分毫身影,想來也是故意避開他,擇了其他的路。
一雙空落的栗眸此刻望向人影消失的方向,無情無緒。她醉酒投入他人懷中,似在懲戒他凌煙綺月閣內的無意行為。不待他一言一語的解釋,轉身辭行。若他哪日當真行差踏錯,她是否便會毅然決然地離他而去?
“境主,可要回城?”
青霧今日才匆匆見過自冰湖圣景回來的青醫,本欲上稟魚靈一族神主大典圓滿一事,不巧,賦鯉皇神離開了鏡城。青醫又素來是個甩手掌柜,這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如今見到了滿目郁色的自家主子,著實令青霧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不過,關于魚靈一族神主大典圓滿一事,倒也不用著急了。如今既然境主并未趕他走,他便也一路隨行在側,卻不知境主竟是一路追著小花靈來了靡絡之林。
看來,那位確實得了自家主子幾分偏愛。
青霧小心翼翼地垂目靜候,神經卻緊緊地繃著,感受著襲身而來的冰寒氣息,只是這份冰寒氣息不止物理攻擊,更是由外至內的刺骨戰栗。
通常此時,青霧深知自家主子的心情已至最底。再低,他也不知會如何。不怨他不知,只因這千百年來,他也沒見過。
自遠處緩緩收回視線,賦鯉皇神雙目平靜地瞥向了另一處的盤木花藤:“瑤草琪花池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