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菡前往北凰山已是十日之后,為了此行得以保密,一切都是在悄無聲息之中進行。
白暮之城內(nèi),對于那些自比試之后對靈菡有所關(guān)注的鳥獸之靈,城主府明令禁止任何人打擾靈姬歇息,一旦惹靈姬不滿,即被押解前往鏡城請罪,后果自負(fù)。
眾所周知,前不久,白暮之城才得罪過空境之主,眼下,更不宜大動干戈。
對內(nèi),蒼鷹則是命令府內(nèi)的一干侍衛(wèi)牢牢地守住城主府,確保一只蟲子都飛不進后院。
白日里的北凰山硬朗而險峻,峭崖石壁上光禿禿的,草木并不多。
一旦入夜,黑峻峻的山間開始彌漫起濃郁的污濁之息,也是黑曼巴一天之中最活躍的時候。它們游弋著光滑的身子,離開白日里隱藏的地方,穿梭在山石草叢間,一邊尋覓食物,一邊看守著外人眼中空無一人的北凰山。
靈菡循著蒼鷹告知她的路線,獨自一人來到了北凰山下,一路上,按著蒼鷹一早為她做好的標(biāo)記,這一路行得格外順暢,途中也未曾遇見任何境靈。
待山路越走越深,不同尋常的霧氣也越發(fā)濃重,漆黑之中有東西在緩緩地游動,卻似乎有意避開她,確切而言,更像是在主動給她讓路。
靈菡未做深究,她只想盡快見到黑凰,迫切地想要知道當(dāng)年的一切,以及黑凰的所有計劃,她想要確保心中所念既可以實現(xiàn),也可以完好無損,在不改變、甚至不違背黑凰的大計下。
否則,她離開鏡城不過是一場可笑又徒勞的鬧劇,而這場鬧劇,除了她,根本無人問津。她不能,也不可以白白地為他人做嫁衣。
而當(dāng)靈菡踏入北凰山地界之時,她的一舉一動早已在黑凰的掌控之中,一路尾隨她而來的境靈也被黑凰一早察覺。
北凰山地界之中,沒有任何生靈可以悄然無息地進入,悄然無息地離開。不管他是靈、是神,甚至是鬼魅、妖魔,都無一例外。除非黑凰不在北凰山中,否則,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飛蟲,只要飛進了北凰山,就休想能安然無恙、毫發(fā)無損地離開。
“鳳兒?!币宦暦路饋碜赃b遠(yuǎn)故土的輕喚于靈菡耳畔落下。
身形一震,她的四肢已然無法動彈,在漆黑一片的夜晚,無疑令靈菡產(chǎn)生了一絲恐慌。
“凰父?!?/p>
睜大雙目,打量著視線范圍內(nèi)的一切,卻連半分身影都未能尋獲。
呼吸間,靈菡眼前一黑,即將落地的俏麗身姿隨著一團黑霧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一面巨大的石壁后面悄悄地探出了半個身子,只是不待人反應(yīng),一條條吐著蛇信子的黑曼巴已經(jīng)將之迅速包圍。
隨著拖地的摩擦聲,凄厲的驚叫聲響徹山間。
北凰山自黑凰靈逝之后,便成了一座無人敢踏足的空山,所以任憑叫喚,也無人回應(yīng)。
荊棘叢生,裸枝枯干,黑瓦金磚堆砌的后庭內(nèi),一景一物,與百年前的位置并未有明顯動過的痕跡。
黑帳外,靈菡趴在黑檀木香案上,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向四周。
一盞燭火孤零零地?fù)u曳著,空無一人的四周彌散著月色照不入夜色的可怖與荒寂。
自下而上地細(xì)細(xì)探查,靈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沒有被束縛,周身也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體內(nèi)的靈力同樣沒有異常。
那么,她如今身在何處?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來了。小鳳兒,可是想知道此地是何處?我又為何將你帶來了這里?”
黑帳之內(nèi),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黑影透過薄如蟬翼的黑帳,隱約可見橫臥于榻的慵懶身姿,只是黑影依舊包裹在一團黑霧之中,前所未有的強大壓迫感籠罩在了整座后庭。
“凰父……!”紅裙飛舞,靈菡起身回頭,盯著筆直垂落的黑帳。
而驟然襲身而至的強大靈力瞬間壓得她膝下一軟,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黑帳之內(nèi)的黑影似乎并不打算回應(yīng)她,而是難得的帶著些許倦怠,用著慵懶的聲線,緩緩地講述著自己所要講述的一切。
“你繼承了你母親的全部靈力,你的容貌也與她有著七八分的相似。你或許想問,為何我與你母親誕下了身為人靈的你,因為當(dāng)年我啟用了禁術(shù),為此,與你母親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如今花木之靈凋零至此,乃是當(dāng)年為父將之獻(xiàn)祭,讓他們成為了最為重要的祭靈,才有了如今的你?!?/p>
神色坦然地將目光落向跪地的血脈至親,黑凰滿意地欣賞著當(dāng)年耗盡他心血的完美作品。
無疑,他成功了。
“凰父,為何要如此?”雙眸震顫,靈菡盯著漆黑的地面,遍體冰涼。
她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她這一副人靈之身竟是踩踏著花木靈血而來。身為鳥獸靈主的黑凰此舉不啻于違背天地法則,視空境規(guī)則于無物。
然而,更令人膽寒的是這百年的時間,人人皆知花木凋敝,卻無人探知其中究竟。
那么,對于黑帳之內(nèi)的鳥獸靈主而言,如此苦心經(jīng)營,費心竭力地將她誕下為人靈的目的何在?她又會是他運籌帷幄之中的哪一環(huán),占據(jù)著如何重要的位置?
“空境,小鳳兒以為天地之間,唯有空境?”
靈菡茫然抬首,眸中仍舊殘留著未及掩蓋的驚懼。
不待她應(yīng)聲,黑凰緩緩地繼續(xù)著:“天地之間,并非只有空境??站持?,我也從未放在眼中。而之所以不惜私用禁術(shù),令小鳳兒成為人靈,皆因身為鳥獸之靈位卑而壽短。試問境規(guī)哪一條告知諸靈,鳥獸之靈便只能成為鳥獸之靈,而不可成為人靈?空境之主既掌空境萬物之祥和安寧,便該在其位,謀其政。可凰父侍奉兩代空境之主,卻只看到了他們空有一身靈修,卻不過是庸碌之才。若非我深謀遠(yuǎn)慮,鳥獸之靈如今何來這般壯大?”
轉(zhuǎn)念間,黑凰透過黑帳,幽幽地打量著靈菡面容之上細(xì)微的表情,試探著,“小鳳兒心中所念若想得償所愿,勢必要明白一點,唯有有朝一日,你比一境之主還強大,他才會心甘情愿地成為你的囊中之物。”
“凰父錯了,他喜歡的不過是一位小小的花靈。”
卻聽得黑凰朗聲大笑,不答反問道:“你如何便知她只是一位小小的花靈?若她當(dāng)真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小小花靈,又如何會在諸靈之中脫穎而出,得空境之主青睞。小鳳兒,莫非以為賦鯉皇神會愚鈍至此?由此瞧來,凰父的小鳳兒,你輸?shù)貌辉┩鳌!?/p>
跪在地上的靈菡不可置信地望向黑帳,烈火焚燒般地拖著雙膝,求知心切。
“莫非凰父知曉她的身份,那凰父可知她……?”
黑帳之內(nèi)的身影懶懶地?fù)Q了個姿勢,半坐而起,耐著性子,打斷了她:“小鳳兒無需知她是誰,從何處來。不過區(qū)區(qū)空境之主,只要小鳳兒耐心等待,一切聽從為父,為父定然令小鳳兒得償所愿。眼下有一事,就交與小鳳兒了。”
一陣狂風(fēng)掀開黑帳,將殿門打開,只見庭院內(nèi)的地上赫然躺著一具靈身。
“她一路尾隨你,至北凰山下,如何處置,小鳳兒自可做主。這幾日,且安心留在此處,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出現(xiàn)?!?/p>
行移影動,一團黑霧走得比方才的風(fēng)還要急,不過是靈菡轉(zhuǎn)身的瞬間,便已消失了在漆黑的庭院中。
唯有一盞孤燈依舊燭火不熄,明明見證了全程,卻獨傲地游離在外。
靈菡拿起黑檀木案上的孤盞,起身走向空曠的庭院。
借著燭火微弱的光亮,待看清青衣長發(fā)的瞬間,心下便明白了被扔在庭院之中的境靈身份。
一聲嘆息在漫長的黑夜之中尤為落寞,也只有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才會開始思念,思念鏡城中的一切。
思念過后,會令她更加堅定,堅定自己所要走的路,無論要轉(zhuǎn)幾個彎,最終,她都將重新回到那座城,見到那個人。
“賦鯉皇神,靈菡會從鳳族開始,一步一步地走向你,直到你能真真正正地看見靈菡的那一日為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