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凰山上，荊棘叢生，裸枝枯桿，無一絲花木之息。黑瓦金磚堆砌而成的后庭內，黑帳垂地而止。

靈菡看向身側依舊面帶不服的蒼鸞，神色平靜地將躺在黑檀木香案左上角的信條隨手遞給了她。

“這是城主親手寫的信，是真是假，一瞧便知。”

將一根特制的中空木簪打開，放入吹干的信條，靈菡細致地將木簪重新收入長條形的木盒之中。撫摸著木盒的紋理，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明日一早，我會離開這里，前往鏡城。而你，若是不愿前往鳳族，便只能留下。此事，想清楚了再回我。”

蒼鳶捏著信條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她認識父親的字，認識信條上的每一個字，可是她仍不敢相信字面所述皆為事實。

面色隨之泛白，蒼鳶垂眸偏首，看向神色絲毫沒有改變的絕美女子，始終不想承認她的存在是如此的高高在上，那個覬覦已久而望塵莫及的位置竟是眼前之人毫不費力的囊中之物，而她竟自以為是了這么多年。

此刻，她恨不能羞憤而死。

“縱然你的身份不假，可你未必坐得上鳳族之首的寶座。”

托起燭盞，靈菡緩緩起身，將蒼鳶手中的信條接過，將之點燃。隨著漸漸燃燒的火焰，信條上言簡意賅的蠅頭小字化灰而飛。

不以為意地瞥向燭火映照下的那張令人憐惜的面容，靈菡直截了當道：“所以，我才需要你先行一步，身先士卒，去鳳族替我將障礙一一清掃干凈。”

“我為何要為了你去開罪她們？相反，只有你死了，才有我的一席之地。”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是她一直留著她，卻不動她的理由。

蒼鳶一聲冷笑，擺明了不會替人賣命，去做如此愚不可及之事。

蒼鳶的反應本就在意料之中，而她也不過是象征性地告知一下而已。

“這幾日，你若是能走，早早便走了，何必留在這里，與我貧嘴？退一萬步而言，縱然我死了，你也是名不正、言不順，鳳族之中恐怕無人會真心擁護你。”

繞至蒼鳶的身后，靈菡眼中精光閃爍，“倘若由我親自前往鳳族，一旦大開殺戒，可是不會留有半分情面。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個道理想必你不會不明白。”

那張令人憐惜的面容越聽越慘白，只是蒼鳶依舊不愿認輸，依舊倔強著：“你無需借此要挾于我，她們是生是死，與我何干？”

“蒼鳶，愿賭服輸。即便是你父親，見到我也要跪下聽令。如若你依舊心存僥幸，看在你父親多年盡忠凰主的份上，我會留下你的一條命，不過，也只是一條沒什么用的命。你心里清楚，我要殺你，易如反掌。鳥獸之中，尋一位替我效命的人，也是輕而易舉，而我之所以相中你，不過是因著城主的一片忠心，愛屋及烏，自然而然，對你也算是另眼相看。若你據此恃寵嬌縱，悖主生逆，莫說這北凰山，便是這里，你也踏不出一步。”

蒼鳶聞言，當即腳下一軟，頹然跪地，落在黑色磚面的五指緩緩撐起，大顆的眼淚滴落濺地。

縱然她不服，可也同樣無能為力。她心知肚明，如若讓父親在她與眼前的女子之間選擇一位，父親一定會選擇犧牲她而保全大局。

父親對凰主的崇拜與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而她在父親心中，又如何比得過凰主之女？

她不甘心俯首稱臣，更不愿伏小做低，可讓她的一生就此終結，她寧可將勃勃雄心藏起，去成為眼前之人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等待有朝一日，這把刀成為自己的主人，掌握自己的人生。

看著蒼鳶，靈菡仿佛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離開空境的那日，她也是如此的孤立無助，也許生命所遭遇的種種比比皆是重復，難有人幸免。

蹲下身子，憐惜地抬起那張梨花帶雨的面容，帶了一絲難言的心緒。

“只要你如你父親一般忠心，我答應你，在我身側，你除了聽命于我，無需顧忌任何人，你所能得到的將是比鳳族更廣闊的天地。”

瞪大含淚的雙目，蒼鳶遲疑著。

不可否認，她的內心此時此刻正被本該鄙夷不屑的三言兩語撩撥得有些心動，一時竟不知是驚大于悲，還是悲大于驚。

“若你來日反悔，我豈非白白做了馬前卒，冤死鬼？”

“城主為凰主效勞了這么多年，凰主可曾薄待過他？生活在鳥獸領地的你想必應該比我更清楚。”抽回手，靈菡起身向外走去，“你若是想明白了，今日即可啟程，若是想不明白，便留下再好好地想一想。”

她從未動過要除掉蒼鳶的念頭，非必要的殺戮通常毫無意義，偶爾還會適得其反，令原本的要事受此連累。

該說的，她也一一詳述了，該做的，也算是難得地對人有此耐心。若還是執迷不悟，也只能怪她自己看走了眼。人，是她向凰父求著留下的，也合該由她妥善處置，不給凰父再添麻煩。

“蒼鳶愿意效忠。”前額重重地落地，蒼鳶合上雙目，緊握雙拳。

雖心有不甘，然而，唯有接受，方能安然無恙地離開北凰山。累及性命之時，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仰起脖子，傲然不畏地迎向鋒利的刀刃，即便是她，也只能卑躬屈膝地妥協。

仰首而望，漆黑夜空望不見繁星，若是在鏡城，一定可以遍數銀河璀璨。也許是北凰山的霧氣太過濃厚，她的心也一如漆黑不見的深空，蒼鳶的屈服竟令她生出些許詫異，反而少了幾分歡喜。

她似乎在期待著什么，而結果也似乎并沒有能令她滿意。

也許，“我也屈服了，是嗎？”

“事成之后，一定不會薄待你。”

噙著幾分失落，靈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也確實信守承諾，蒼鳶離開北凰山的一路上再也沒有遇見任何危險。

北凰山下的崖壁中，一汪萬年黑潭深不見底，不遠處的黑檀木蟠龍椅上凝結著一團黑霧。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蒼鷹，此番，你做得很好。”

黑檀木的蟠龍椅前，蒼鷹恭敬地跪地伏首：“蒼鷹謝凰主手下留情。”

“是你的女兒，為她自己保住了性命。”而他的女兒，也同樣沒有令他失望，“明日，你去城外守著，切記，我們的目的始終不變。”

“蒼鷹，定不負凰主使命。”

一群寒鴉渡北凰，凄厲之音破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