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由遠及近。

緊趕慢趕，半路截道，好不容易于中途救下了葦綃，卻感受到了她的靈力波動。若非借著與她之間的感應，恐怕他日連她何時靈逝都不會得知。

可是，為何他卻偏偏遲了那么一步？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又沒有等等我呢？鬼彈林是這樣，今日又是如此！”

一拳一拳地砸向地面，在血肉模糊中，將所有的靈力帶著全部的憤怒、后悔、不甘、傷心，盡數砸向越來越大的坑洞。

葦綃望著懸崖邊，垂淚跪下，又看向瘋了般耗盡靈力來發泄情緒的陵苕。也許，第一次她尚可安慰，可是這一次，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了。

“小銀她，不一定……”

一陣風疾如箭馳，梵文金袍在烈風之中呼呼作響，只可惜，再烈的風也無法壓制住那一顆瞬間從喜悅墜落至冰谷的心。

藍夜拽著玄冥，迅速擋在了懸崖與來人之間，神色萬般凝重道：“啟稟境主，此事過于蹊蹺，還需從長計議，加派人手，暗中調查。”

凜冬的寒氣遍布周身，賦鯉皇神每踏出一步，藍夜便后退一步，而當賦鯉皇神踏出第九步之時，青霧與伏姬圣女及時趕至，跪在了賦鯉皇神的身前。

“望境主三思，空境不可一日無主。當年荃司青神在世之時，您已降世，得荃司青神悉心教誨，而今，您若隨瀞靈夫人而去，空境將后繼無主，不逾百年，定會生靈涂炭。請境主為萬千境靈三思而行！”

青霧硬著頭皮開口，此時此刻，心知說什么都是枉然，賦鯉皇神根本什么都聽不進去。

于情，他不該攔，于理，他也沒有資格攔，可是于責，他必須攔下！

空境之主不僅是瀞靈夫人的空境之主，也不止是一城之主，而是平衡整座境域的一境之主，絕不可因小失大，為情所止。

心中劃過一聲長長的嘆息，伏姬圣女附和道：“逝者已去，境主不如節哀，待查明真相，還瀞靈夫人一個清靈之境與境主的一片赤誠之心，相信夫人定愿你此后安好。”

“你們都比她了解本尊，亦或是比本尊更了解自己。你們一口三舌，不過是怕本尊縱身跳入混沌。只是，你們如何斷定本尊會愿意放下空境之主的身份，隨她而去？”

一雙栗眸忽然帶著某種辨不清的復雜情緒，望向藍夜身后一言不發的玄冥，“玄冥，你可認為本尊會隨她而去？”

單手緊握成拳，心緒依舊停留在懸崖邊殘影墜落之時，這份自責與悲傷緊緊地揪著他。

掀衣而跪，玄冥不卑不亢地抬目迎上那對肅殺的栗眸：“玄冥之失，未能及時救下瀞靈夫人，任憑處置。”

藍夜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地直接氣白了臉，心道：見過蠢的，沒見過這么蠢的！

偷偷抬腳，往后一踹，直接踢在了玄冥的膝蓋上。然而，狐朋又不得不為狗友說上兩句，討得一兩分好。

“境主有所不知，我與玄冥趕至此處，瀞靈夫人她……已然落崖。當務之急，應是查明真相，以告慰瀞靈夫人的在天之靈。”

一雙栗眸輕輕地瞇起一條縫，言辭鋒利而緩慢：“本尊身為一境之主，卻恍然發覺，竟沒有爾等耳聰目明，細察入微，甚至行事果決？”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安靜，圍繞在賦鯉皇神身側的伏姬等人大氣也不敢出。

用血肉模糊的右手撐起身子，陵苕目光渙散著踉蹌而起，字字誅心道：“若境主當真有心，便將花木靈主的身份還給她，而非空有瀞靈夫人的稱號，日后受人說道。”

也許，這是他唯一可以為她做的，只可惜，始終沒有等到那一天，堂堂正正地以花木靈主的身份站在眾人的面前。

“陵苕，你怎能確定小銀她……”葦綃抬眸驚訝地看向陵苕，可她終究還是沒有問下去，因為那一雙篤定又落寞、彌漫著無盡悲傷的螢火之眸如今黯淡得令人膽怵。

不再理會身后的一切，在重新聚攏的濃霧之中，陵苕逐漸消失了身影，僅僅留下了一言，空蕩蕩地飄散著。

“無論她是與不是，在我心中，永遠只有一個一成不變的答案。”

她是他誓死效忠的主子，從她給予他新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已注定。

“回、城。”

不過區區兩字，卻似耗盡了他一生的氣力。最后，望一眼空空落落的懸崖，一如他空空落落的心，什么都沒有了。

賦鯉皇神轉身而去，此后數百年再也未曾踏足過兩境相交之地。而在數百年后的三境同星之日，毅然決然地跳入了混沌，跨過百年的時光，去追尋那一顆即便過了數百年也依舊無法置之不理的跳動的心。

即便只有一絲希望，亦值得一試，千年時光都未曾懼過，遑論百年。

自然，這些不過是后話。

那日回城之后，賦鯉皇神當夜即刻下令派出八方靈侍。至于究竟是什么命令，誰也不知道。但是當晚，玄冥被留在了天沐中殿，整整一夜。至于玄冥與賦鯉皇神徹夜長談了些什么，也同樣無人知曉。

即便是藍夜，事后追著玄冥旁敲側擊了一路，也沒問出個所以然，取得半分有用的信息。

瀞靈夫人被打落懸崖，墜入混沌，靈逝形散，即便是空境之主也回天乏術。

若言及萬分之一的幸存可能，在彌散著天地初開之時的混沌之息中，恐怕也會被漸漸地吞噬，不復存在。

日初東方，第二日的天穹照樣明媚生輝，只是空境之主與瀞靈夫人的大婚卻無法再如期舉行。

撫摸著身側平整擺放的喜服，賦鯉皇神凝視著上面的紋飾，一針一線皆傾注著他的萬般情絲。

“你可會怨我？若你言否，那我定會怨你，怨你不辭而別，怨你即便在大婚的前一夜，也依舊任性。怨你只言片語都沒有留下，怨你從不將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厭山花容，往后的百年、千年，我會一直怨著你。也怨我自己，始終沒有守護好你。”

千萬年之久，從未有人見過空境之主落淚。

當眼淚滑落，見證著神祇從凡，真正遁入了世間最難以琢磨的煉獄天堂，咫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