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殿門重新被打開,一位白衫女子端著一碗藥,緩緩地走了進來。
在白衣女子打量她的同時,她也正在腦海深處搜尋著白衣女子的信息。
白衣女子來到藤榻前,將溫好的藥遞給了她。
四目相對,隔著識海之中的另一個自己,她始終覺得眼前的一切有些陌生。
接過木碗,突兀道:“我不是她。”
她想,她大抵只是木綾,而非厭山花容。
白衣女子聞言,微微愣怔,卻依然毫不介懷地露出了一抹親切的笑容,盯著她,雙目如同平靜的湖面,將其心中翻涌的水波悄悄地撫平。
“你與她長得極像,不過,她是銀發,看起來也更加的脆弱,但是性子倒是很倔。”
白衣女子所言令木綾不知該如何回應,她不了解他們口中的厭山花容,也就是瀞靈夫人,也從未料想過回到空境會是這般境況。
她在世境之時,設想過無數次重新回到空境會遇見的所有情況,卻獨獨預料不到在平行時空會有另一個她的存在。
“嗯。”
將木碗中的藥一飲而盡后,兩人之間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有她的記憶,但并非全部。你是葦綃,對嗎?”因著識海中的零碎片段,木綾對眼前的女子有著一份源于本能的親近。
“是的,我是葦綃。你現在所待的地方乃是靡絡之林中的瑤草琪花池殿,本該是我族靈主的寢殿,但千百年來花木靈主遲遲不現,此殿也就荒廢了下來。”
葦綃見眼前與小銀長得一般模樣的女子,時不時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故而有此一釋。
同時,她的眼中也持有著一份期待。
如若當初小銀沒有墜落懸崖,極有可能便是花木靈主,那么,眼前這位擁有著小銀記憶的女子,會不會是真正的花木靈主?
一個種族若要生存下去,延續下去,就必須要擁有一個極為強大的存在。花木靈主于她們花木眾靈而言,便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葦綃一直期待著,并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繼續尋找著那份渺茫的希望。
倘若有一日,所有人都放棄了希望,或許花木之靈也會真正地銷聲匿跡在空境大地上。
但是葦綃絕不相信那一日會到來,她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縱使蒼天不開眼,她也定要讓蒼天看一看,區區靈身,亦可對蒼天不屑一顧。
“這座寢殿似有一道結界,可以阻絕殿外。”
抬手一揮,一道清光顯現,正籠罩著整個瑤草琪花池殿。
掀開薄衾,木綾起身,緩步走向大殿中央,“所以,我們才能安然無恙地呆在這里,不被發現。”
“外面的情況如何?”轉身回眸,平靜的一雙星眸浩渺如海。
不是她不信任青霧,而是她想要知道更多。
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稍作沉默之后,葦綃方才開口:“大抵需從冰湖圣景說起……”
傳言,這一任水域之主接掌神位之后,需前往外境歷練,便也是在水域之主歷練期間,鳥獸之靈大舉進犯,破開了冰湖圣景的強大結界。
后來,伏姬圣女匆匆趕至冰湖圣景,與魚靈老祖合力,才堪堪護住了魚靈一族。
而在同一夜,鏡城之內亦大火紛飛,空境之主不知所蹤,靈姬以一己之力雖保住了鏡城,但那一場大火也令鏡城之內死傷慘重。
而那一夜原本進攻冰湖圣景的鳥獸之靈皆紛紛調轉方向,于第二日一早,舉全族之力包圍了鏡城。
一夜的大火,一夜的不堪重負,令靈姬無奈之下,不愿再生靈涂炭,堅持到了第七日,見遲遲未有救援,便應下了由鳥獸之靈代替白衣靈侍護衛鏡城的要求。
之后,鳥獸之靈自然而然地躍居于人靈之上,成為了整個空境不敢招惹的存在。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族之靈畏懼鳥獸之靈的欺侮,紛紛離開了靡絡之林,躲了起來。如今,靡絡之林只剩我與銀環留在了此處。”
百年以來所發生的事太多了,一時之間,葦綃其實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起來,似與她們無關,卻又實實在在地影響著她們。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歸根結底,還是她們花木一族太弱了。
“葦綃,我想見一見銀環。”木綾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令人不解,但以她現如今的狀況而言,實無必要與人一一解釋。
不過,令她未曾想到的是,葦綃應得極為爽快,也并未開口詢問她為何想要見一見銀環。意外之余,這份無言的信任讓木綾對葦綃頗添好感。
想當初,她在世境輪回了一世又一世,每一世都很短暫,每一世都會遇見不同的人,然后扮做不同的自己。而在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信任是那么的難能可貴。
一旦人與人之間無法建立最基礎的信任,往后堆再多的磚,砌再高的墻,也終有一日會分崩離析,異道殊途。
然而,越是難能可貴之物,越容易被人棄如敝履。
因為這個世界有著更大的誘惑,更濃烈的欲望,吸引著無數人樂此不疲地追逐,他們可以為此耗盡一生。
最后,物競天擇,有人手握權貴,有人一無所有。
她評判不了對錯,因為人人都有掌控自己一生的權利,只要最后無悔這一生,大抵都不算錯。
收回思緒,木綾淺淺一笑,不經意間,她又將思緒飄遠了。面色羞赧地望向葦綃,眸中盡顯歉意。
此時,葦綃已然傳音給銀環,原本銀環就呆在殿外不遠處,故而,很快就出現在了瑤草琪花池殿內。
葦綃見銀環來了,心領神會地悄悄地出了殿。
“銀環見過瀞靈夫人。”垂目行禮,余光卻是一路緊隨出殿之人而去。
待殿門合上,方將注意力落在了眼前女子的身上。
細細打量著銀黑裹身之人,不倨不傲,周身給人一種極為淡定之感。
葦綃能安然無恙地留在靡絡之林,想必與此人不無關系。
“你可知,這座寢殿有一道結界,可以阻絕外界?”
同樣的問題,她在葦綃的眼中察覺到了驚訝之色,然而,眼前男子的神色卻未見分毫變化。想來,他應是知曉了此殿的結界,方才與葦綃一起留了下來。
可是,歲月漫長,日日留在枯燥無味的殿內,殿外又時常面臨被發現、被搜查的危險。既然弊大于利,難道僅僅為了生存,便固步自封在此處?
木綾相信,這么做的理由定不簡單。
女子的話中之意,銀環稍加一想,便已通透,而他也并未打算隱瞞。
“銀環有幸遇見過一位恩人,在我喪失意志,無處可去之時,給予了莫大的幫助。離別時,他亦給我指明了去處。”言辭間,微微一滯,心中的感激之意又一次盈滿了胸腔,“留在靡絡之林,等一個人回來。”
那你可知該等到何時,又怎知當真會等到那人,而那人又為何一定是她?不是別人。
木綾沒有問,因為她在那雙鎮定的眼眸之中得到了答案。
如若不是她,銀環必不會告知她恩人一事。
“你可知那人是誰?”期待又略帶急切地看向他。
對于有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知曉她所有一切的人,她如何能夠放過這個機會?
“并非銀環不想如實告知夫人,實乃這位恩人是以老者的模樣見人,恐非真顏。”寥落一嘆,銀環也甚是無奈。
陡增的希望在一瞬間迅速破碎,眉目之間盡染失望。
那人既想要護著她,為何卻不親自來見她?
或許,神靈之意,凡靈不配知。螻蟻之身,螻蟻之命,妄可撼九穹?
想她在世境一世又一世的輪回,是為了什么?
她在等,等有朝一日尋得機會,回來報仇。世間萬物,沒有什么比報仇更為重要了,這是刻骨之恨,滅靈之仇,不可不報。
“今日入夜之后,我會前往混沌之域。望我歸來之時,能與你們重聚。”
轉身落榻,木綾捏訣而念,旁若無人地進入了修煉之中。
靈念一動,負手而立的銀黑之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