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靈菡重新打量向藍夜之時，好巧不巧，藍夜也正巧抬著一雙桃花眼，落向打量他的那一雙美目。

四目相對，電光火石，意詭難辨。

“啪！”折扇一開，兩人四目同時收回。

藍夜搖著折扇，緩步而行，亦不過區區兩步，即止步而立。

“混沌之域，乃鴻蒙初生之地，焦土遍地，日夜怒雷，污濁之息更是肆虐橫蕩，若無全身而退的本事，即便有孤身犯險的勇氣，也必定是九死一生。我等如今安然地站在天沐中殿內，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靈菡秀眉一揚，忍不住譏誚道：“那今日藍夜神侍前來，豈非只為了與靈菡開個天大的玩笑？”

“既不損兵折將，又可將境主帶回，此法藍夜既已告知靈姬，信與不信，用與不用，全在靈姬一念之間。莫非靈姬想要對花木之靈多加照拂，以待境主回城，對您另眼相看？”

藍夜傳音于靈菡。

豈料，靈菡聞言，立時怒火中燒，厲喝道：“放肆！”

厲喝聲落下，一道凌厲的掌風亦隨之直沖身姿瀟灑之人而去。

藍夜當下一愣，匆忙之間，似是始料未及。

只見他指節微動，將扇面橫檔。

那帶著破風聲的強大掌風隔扇轟擊在了淺藍色的道袍上，隨著胸口撕裂般的鈍痛襲來，灑脫的身形晃了晃，腳下卻是未退分毫。

只是嘴角微微流淌的腥紅不甚完美地令他顯得些許狼狽，那一雙桃花眼亦有些渙散。

“來人，將青霧帶下去，好生侍奉，務必令其不受無端之擾。”

靈姬如今的修為竟已到達如斯境地，不在他之下。

帶著幾分驚訝，青霧權衡利弊之后，并未做任何反抗，當即轉身，毅然決然地步出了天沐中殿。

身后一隊守衛緊隨其后，美其名曰侍奉，實則誰都知曉，靈姬的意思是要軟禁青霧靈侍。

人人皆心知肚明，卻又人人佯為不知。世人之可笑，莫不如此。

待一行人離開之后，天沐中殿又空落落地只余二人，此二人亦當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誰也瞧不上誰，誰也不服誰，卻又為了彼此的目的，虛與委蛇。

“唉！”一聲長嘆率先打破了無聊至極的揣度氛圍，將話題引至了最初，“不知靈姬可是想清楚了，若是心意既定，藍夜當助靈姬一臂之力。”

突然轉變的恭敬姿態，仿似是被靈姬方才的出手所臣服。

轉身重新端坐高位，靈菡倨傲地俯瞰大殿，將視線掃向了大殿中央的螻蟻之人：“我當真不解，你今日前來果真是為了境主，還是另有目的？”

“藍夜只能告訴靈姬，你我的目的或許并非一致，但你我興許是友非敵。”一雙桃花眼忽而正經起來，肅目道，“事不宜遲，請靈姬親啟一穹天懸靈庭。”

日月而行，依萬物之軌，匆匆百年之后，又是百年。

一穹天處，無人問津的懸靈庭內，八丈懸天冰柱的囚靈牢中，兩根貫穿琵琶骨的靈鏈一動不動。

不知被關了多久，那雙曾經清風朗月般的流螢之眸亦漸漸黯淡，一副舊軀亦忘記了感知，忘卻了一穹天外的世界。

識海之中卻始終聲聲回蕩著，碾磨歲月后的唯一一道回憶：“陵苕，待我歸來，見爾靈身……”

唯此人，唯此言，念之百年又百年，不忘，也是他始終不愿自毀靈身的唯一執念。

“她回來了。”

聲音不知自何處幽幽而來，緩緩地、清晰地飄入了耳中，遁入了他的識海，扣開了硬如磐石的心口，在那里掘開了一個口子。

一條清澈的溪水開始涓涓流淌，那清脆悅耳的九穹妙音隨著心澗清泉，緩緩地令瀕死之人露出了一抹極其溫柔的笑意。

“她，來見我了嗎？”沙啞的破風音艱澀地涌出喉嚨。

當一種極為怪誕的姿態落入靈菡的一雙美目之中，一抹極為寡淡的不屑欲毫不留情地破開那份癡心妄想，直白的諷刺更是剖心挖肝：“你倒是情深為主，只是死人如何還能歸來，你等了兩百多年，可曾見過她一面？”

枯木般的靈軀遲緩地動了動，那兩根貫穿琵琶骨的靈鏈旋即撕扯住骨肉，令原本凝固的血痂崩開，重新附著上鮮紅的血液。

青碧衣衫襤褸，早在兩百年前就已染紅，而他仍舊停留在兩百年前。

“兩百多年前，若沒有厭山花容，今日，亦無陵苕。故而，我生，她亦生。”

“呵！”帶著滿腔的鄙夷，靈菡冷笑道，“兩百年前，若非她厭山花容，皇神哥哥如何會鬼迷心竅？兩百年前，她該死。而兩百年后的今日，已再無厭山花容，坐鎮鏡城的只有我靈菡，整個空境也再無花木之靈。”

一條五彩長鞭化形而出，如一條疾速游走的靈蛇，盤纏上兩條靈鏈，瞬間將其絞斷。

靈菡又自懷中取出一個墨色密匣，施法扣動玄鐵鎖，八道靈符當即飛匣而出，隱入八方。

分立懸靈庭八方的八丈懸天冰柱緩緩上升，空出了一人高的位置。

“若非藍夜神侍要留著你的性命，將你扔去混沌之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望著形容灰敗，身如枯木的跪地之人，如同望向一具尸體。

懸靈庭的兩百年，足以將一個人的靈修摧毀，與將死之人早已沒有分別，這也是靈菡之所以不相信藍夜的一個重要原因。

試問一個靈力幾乎全無之人，憑何能只身前往混沌之域，救回賦鯉皇神？

但藍夜說可以，就未必不可以。

自踏入一穹天懸靈庭以來，藍夜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靈菡的身后，由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仿佛比一個旁觀者，更似旁觀者。

直到靈菡提及他，方才緩步踏入懸天冰牢內，于陵苕身前緩緩地蹲下了身子，將一顆凝靈丹和一把拂塵遞給了陵苕。

“這一顆凝靈丹能于一個時辰之內，令你的靈力恢復如初，一旦你踏入了混沌之域，拂塵自會受到指引，前去尋找空境之主。混沌之域乃鴻蒙初生之地，焦土遍地，日夜怒雷，卻能生出一種奇花，花名為荍。待你取得此花，隱藏在混沌之域的傳送門便會開啟，屆時，拂塵自會帶著境主歸來。切記，你只有一個時辰，無論是空境之主的生死，抑或是你的生死，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自腰間取下一面小鏡，藍夜口中念念有詞，指間不停地打出法訣。

只見小小的銅鏡逐漸變大，最后竟變成了與白暮內城城墻上的四面顯靈鏡一個模樣。

“去吧。”

拇指一彈，跪在冰牢內的陵苕登時飛入了鏡內所顯現的一片迷霧之中，消失不見。

下一刻，伴隨著“咔嚓”一聲脆響，銅鏡不復存在，只剩下掉落在地的一塊塊碎片。

靈菡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她來不及詫異，來不及出聲打斷，問上一句。

就在她打算攔下藍夜，質問之時，那一副淺藍身形卻已不見了蹤影。

“他分明沒有時間遁逃。”

偌大的懸靈庭干凈得一目了然。

靈菡轉身看向四周，試圖查探出一絲跡象，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整座懸靈庭內完全沒有任何靈力的波動，也就是說，這里除了她，沒有任何生靈存在。

“他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