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云紋鶴袍在清理過的石道上一動不動，纖塵不染的晴空之下，賦鯉皇神安靜地盤坐著。

一百靈侍分列十方而守。

距離他們到達白暮之城已過了十日。

這十日，境主沒有吩咐額外的任務，他們覺得賦鯉皇神像是在等一個人，只是那個人至今沒有出現，而今日正是第十一日。

當初木綾是從白暮之城隨夜歲闌直上九穹天，今日離開九穹天，自然也是落在了白暮之城。

當木綾背著破天劍突然出現在白暮之城的中央石道上，一雙緊閉的栗眸感受到了靈力的波動，緩緩睜開。

隔著一具具石塑般不動如山的靈身，不經意的一雙星眸準確無誤地落入了一對無情無緒的栗眸之中。

真正迎接木綾的是更為平淡的一句：“啟陣。”

也是在這一刻，木綾才恍然回神，明白夜歲闌為何不讓她離開九穹天。

因為屠城之罪，即便他有心庇護，也無法違天逆道，替她免罪。

“身為空境之主，掌一境之和，屠戮白暮之城者，當受八穹雷霆。”

慰藉萬物的光透過云層，照射大地，金色的云紋鶴袍鍍上了一層熠熠生輝的光芒。

一境之主輕而易舉地令萬物失色。

“你可認罪？”

“從前，靡絡之林因焚祭之火而毀，花木之靈凋敝，你可曾讓人認罪？”

木綾不怕認罪，也不怕受刑，更無懼與之一戰，只是違天逆道之靈，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就像當初的鳥獸靈主黑凰，只能躲在不見天日的陰暗中，如同疽蟲一般，籌謀他的異想天開。

如今，她已恢復了圣體，八穹雷霆雖是九死一生，然而這一生必定屬于她。

解下破天劍，放于石道一旁，木綾傲然而立，風姿卓絕。

當她決定屠戮白暮之城，就已做好了承擔后果的準備。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愿認罪，受八穹雷霆之怒。”

這一日，不同于往日。

鏡城外擠滿了境靈，雖人聲鼎沸，他們之中卻沒有一個是掛著喜悅的笑容，與之相反的是鳥獸之靈一個個恨不能剝皮拆骨的兇惡之相，以及躲藏在靈群中屈指可數的花木小靈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的憂色。

葦綃與銀環站在半人高的菖蒲叢中，身后是涓涓而流的清澈溪水。

今日，所有境靈的目光都集中在金瓦白墻的鏡城外被數百靈侍圍起來的一片空地上，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二人。

于奄奄一息之際被木綾救回來的他們原本在白暮之城死等著木綾回來，然而，醒來的那一刻，卻發現自己已身處南域。

早在幾日前，空境之主于白暮之城擒獲屠城之人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空境的各個角落。

聞此消息，葦綃與銀環當即辭別南域之主，匆匆趕來了鏡城。

臨行前，葦綃跪在瞭滄亭內，想要求一求南域之主，為木綾在空境之主面前求個情，保下一命。

要知道，當年陵苕并未屠城，卻被關在了一穹天百年之久。

而今，一城之靈盡皆被屠，如何還能留得性命？

南域之主在她尚未開口之前，就拒絕了她。

沒過多久，空境生靈開始沸騰。

刻著密密麻麻梵文的金銀城門緩緩打開，束發黑衣的女子被帶至空地中央的金色云紋浮雕大蓮花前。

“跪下！”一聲厲喝，充滿了莊重與威嚴，也令在場的沸騰聲瞬間熄滅。

自她在白暮之城被抓，到今日，她都沒有再見過賦鯉皇神一眼。

也讓木綾明白了一境之主的威嚴與鐵面無私，賦鯉皇神并非沒有，他只是從不輕易動用罷了。

包括她在內，也許整個空境的境靈都似乎忘了，一境之主本該有的樣子。

不遠處，隱在菖蒲叢中的葦綃待瞥見那抹纖弱的身影，當即捂著喉間的哽咽，珠淚奪眶而出。

她離開南域時，便已想好，如若不能救下小銀，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離開。

當年陵苕可以為了小銀孤身闖入白暮之城，被囚一穹天，今日，她葦綃同樣可以。

士為知己者死，是從前的點點滴滴，成就了她們之間的信任，也成全了她們之間的情誼。

“我雖有罪，但跪與罪無關。”目視前方，木綾不卑不亢道。

“白暮之城那些被你屠戮的鳥獸亡魂，何其無辜。你難道不該跪嗎？”

一陣香風至，一身紅衣的靈菡從金銀城門步至木綾的身后。

鞭隨聲落，飛舞的五彩長鞭準確無誤地落向了與其主子一樣倔強的膝彎。

平靜的四周再次沸騰了起來，尤其是那些有友人、有親人死在白暮之城的鳥獸之靈，皆發出瘋狂的呼聲，來聲援為他們出頭的靈姬。

這一鞭的力量足夠讓她跪下，木綾不喜不悲的面容開始出現裂縫。

就在她跪下的一剎那間，也許只是她稍稍抬首的一息，半片寬袖以翩然清逸之姿出現在了眼前。

清冷的冰藍月紋帶著冰湖萬年不散的寒氣，瞬間將她剛冒尖的憤怒滌蕩得風平浪靜。

輕扯袖擺，木綾聲若蚊蠅：“你回去，我沒事。”

望著那雙疏冷鳳目，她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極為虛弱。

落霜殿內，依舊躺在寒冰榻上，正滋養靈元的絡寒子神其實并沒有醒來，而今出現在木綾眼前的不過是因霜花之痕而強行離體的一道形幻。

靈識雖與本體無異，但靈力卻只得本體的十分之一。

額間隱匿的霜花似有所感，喚醒了絡寒子神同樣沉睡的靈識，然而因靈元的虛弱無法強行使用靈身。

故而，出現在木綾眼前的絡寒子神，是，也不是。

只不過，這份靈識強大到可以以假亂真的地步。

絡寒子神一言不發地將木綾扯入了身后，擺明了告訴在場的所有境靈，他要護她。

“水域之主遠道而來，卻并未派人知會鏡城，不知此行可有要事與本尊商討？”

一道視線落在被執起的白皙柔荑上，悄無聲息地出現城門處的賦鯉皇神緩步而出。

“我將凈靈珠予你，你答應陪我這水域靈主留在冰湖萬年之久，此事可真？”他的目光只落在她的身上，周圍的一切仿似都不存在。

直到木綾應下一聲：“是。”

絡寒子神方直視向鏡城城門的方向，不徐不疾地開口：“故而，今日我特意前來將其帶回落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