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自搖首,木綾起身,背對著羅浮夢臺,每一步都走得極為沉重。
可即便這樣,她還是不想將最后的希望抹去。
“我不喜欠人。是你的,自會還你。不是你的,半分也取不走。”
她曾說過,它日,若遇厭山花容,愿摘戒以還。
取出那枚用空境靈石提煉而制的遠古之戒。
繁復的紋飾浮躍而上,流光幻彩,以月為形,榕藤以纏。這只榕月之戒,她回到空境就放了起來。
今日,當還給他真正所愛之人,他時時刻刻心心念念的厭山花容,他真正的妻。
“這是他當初在空境娶你時,本該為你戴上的。”
緣起,緣了。
也許,這是她最后為數不多的良善。她與賦鯉皇神終究做不成夫妻。
不知何時,由五彩石壁筑起的禁地外只剩下絡寒子神一人的身影。
魚靈老祖絡行早已悄然離去。
絡寒子神獨自一人安靜地等待著,直到石門打開,方才轉身。
疏冷的目光瞬間化作一團暖陽,投向了飛身而出的嬌小身影。
也許是走得太匆忙,速度過快,也許是木綾還沉浸在適才的情緒之中,未及抽離,以至于沒有注意到矗立于石門外的清冷男子,一頭扎進了他的懷抱。
始料未及的絡寒子神甚至被這股沖力逼得稍稍后退,才將懷里的人兒穩穩地接住。
躲在懷中的一對星眸卻隱隱泛著淚光,淌下的眼淚默默地滴落在霜色白梅的薄衫上,緩緩地暈染開。
“今日一早,你說,我見你,便得開懷,你見我,亦復如是。如何這么快就變卦了?”
指腹輕巧地抬起垂掛著淚痕的可人面容。
被眼淚浸漬的微紅雙目委屈巴巴,卻又透著無言的倔強,別扭得讓人心生憐愛。
食指指背輕輕刮過眼尾,一雙透著冰雪的寒眸略略有些不悅,原本平靜的心湖頓時被攪開,波瀾漸起。
“若是不能令你開心,我何故留她?留著她膈應你,自然是我的過錯。”
“不是。”撇了撇嘴,薄唇一扁,眼淚汪汪的人兒反倒更委屈了,“我只是在羅浮夢臺被寒氣凍得太久了,就想到了你,想得緊。”
“想著想著,便委屈上了?”
“嗯。”
見木綾回答得這般爽快,神情亦不似作假。絡寒子神的不豫之色也稍稍緩解了些,只是無論如何,想來都是他的錯。
“那日后,你趕我走,我寧死不走?”
木綾重新埋進絡寒子神的胸口,以沉默拒言,只是緊緊地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
心里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卻還是選擇將一切埋在了心底最深處的藏寶盒內。
那個地方,誰都碰不到,干凈又孤獨。如同她對他的喜愛。
奈何這份純粹的喜愛若沒有終點,縱然一生,也是無法全盤托出。
“就讓我保留自我地愛你,就讓你覺得我愛得淺薄,也好過日后未得善終,誤你終生。九穹之下,三境之內,萬千生靈。待我離去后,總有一位可以伴你漫長歲月,共赴白首之約。”混著眼淚,木綾偷偷地在心底述著情。
她明明還沒有離開,就已舍不得。
舍不得日后見不到他的每一日,舍不得他總是冷著性子,一個人獨來獨往,舍不得他平靜又漂亮的鳳眼總是清冷又孤傲地看著世間。
白梅花開又花落,她希望他庭院中的那株古梅可以只見花開,不見花落。
最終,心中的萬千話語盡數化作了長長一嘆,絡寒子神無奈地盯著懷里的小人兒,任由她倔強、別扭、委屈、傲嬌。
如若她不想停,他就這般懷抱著她,又有何不可。
直至木綾哭累了,絡寒子神竟蹲下身子,將其背了回去。
一路上,偶有魚靈見之,皆驚訝得可以口吞寶劍。待他們的靈主走遠,又皆四處奔走相告。
自此,木綾在冰湖圣景不戰成名。
而自打那日將木綾揮落云階,九穹帝靈夜歲闌轉身又重新回到了霞館。
霞館位于霞海中央,這里靈氣濃郁,是洗經伐髓、淬煉靈魄的好地方。
不過,僅是九穹天便已是令眾靈望洋興嘆的存在,遑論九穹天的圣地霞海。
即便是幻羽與北淵亦不可在此久留,有事即稟,無事即退。
只是這幾日頗有些奇怪。
黑衣裹身的北淵已經在霞館呆了數日,今日仍舊未曾離去。
而此時霞館外的彩色云臺上,夜歲闌露著上身,敞落的薄衫正松松垮垮地堆在腰腹處。
“帝尊,圣師已去,你又何必……?”
“當日,我答應過師父,若有一日九穹云階現世,而我被迫顯露三境,當受雷鞭三千。”
“既是圣師所言,則必然會發生。北淵不明白,帝尊為何要應下?”
“唯有圣者出手,她方得一線生機。當年,殘缺的靈魄歸元之時,師父為其設下了三重境,而我也自然應允了師父,九穹天之下,永不露真身。云階一旦現世,當受雷鞭三千。”
“帝尊為何不愿告訴帝姬?”
“她不愿知曉,我亦不愿勉強。若這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何苦為難她。”
“可帝尊連問都不問,怎知帝姬不愿?”
北淵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何明明兩人都長了嘴,偏偏又酷愛裝啞巴。
仿佛一人正對另一人說:“你猜?”
另一人回:“你猜我猜不猜?”
那人又道:“你猜我猜你猜不猜?”
如此輪環,何時能得盡頭?
帝姬與帝靈真的是,一言難盡。
夜歲闌不知北淵腹誹,面色仍舊淺淺地望著即將落下的雷鞭:“她只想做她自己。不管是青渠,還是花荍,都不及她在世境的短暫歲月。”
擰眉間,忽道,“幻羽,可有知錯?”
“仍在御神崖思過,想必定能明白帝尊之意。”
大掌虛空一抹,距離帝宮不遠的御神崖下,銀光流瀑,只是淺水之中的石蒲之上空空無人。
一雙桃花眼驟然一緊,當即冷了聲:“速去將他尋回。”
北淵暗道不妙,忙開口替幻羽解釋:“幻羽他……興許只是……”
夜歲闌遠眺帝宮的方向,眸中隱了幾分怒意:“既然不愿思過,便去幽冥九界做個看守亡靈的守門人。”
聞言,北淵小心翼翼地垂目,起身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