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雙目忽然銀光乍現(xiàn)，孩童般的喜悅不染心思：“你也想讓他活，對嗎？”

伏姬扯了扯血紅的長發(fā)，一陣頭疼腦痛襲得她兩眼冒光，抱怨自己腦子發(fā)了昏，亂說話。

這下，如何圓回去才好？

“我沒……”

“我有。”

洛寒子神眼中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這是近萬年來伏姬圣女甚少看見的模樣，一時竟看呆了。

“你乃水域之主，萬萬不可……”稍稍回過神來的伏姬圣女蹙攏了雙眉，擔憂地凝視著水域最強大的存在。

“伏姬，這不是魚靈之主的愿望，也不是水域之主的愿望，而是我的愿望。”他第一次笑得如世間最美的精靈，純粹而爛漫。

“絡寒……”

伏姬復雜難辨的一聲輕喚夾雜了她心間諸多情感。

仿佛飽含了數(shù)十萬年間的不舍，數(shù)十萬年間的熟稔，數(shù)十萬年間的沒上沒下，無規(guī)無矩。

若非歷代主子的縱容，如何生了她這般自由來去，鮮有尊卑的性子，今日的超然地位又豈是一朝一夕的常人可比。

洛寒子神見伏姬一副含淚欲滴的模樣，搖首無聲而笑。

“伏姬，難道你不想見他醒來嗎？”

本意安慰，卻仍不免悵然。

“天道自然，人道無為，我只是擔心你。”伏姬圣女哭笑不得地望著眼前人，難掩落寞。

難道她的心思，他當真一點兒都瞧不出來？

心下愣怔，洛寒子神捻子釋然而笑：“天道自然，然，人道自己。不試一試，怎知何為真正的天道。”

身形微微一滯，伏姬圣女瞪大了雙目。

不可置信間，又緩緩垂落了雙目，輕輕一聲“嗯”后，施了一禮，離開了。

她既勸阻不得，不如隨緣而了。

絡寒子神靈歸天地之時，站在霜花小室外，看著靜綻的白梅，佇立了良久。

他騙她百年，只是想讓她百年之后忘了這一切，即便恨，也不過百年。

百年的時間，夠一個人從信任到失望，繼而遺忘。

他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些。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會便已許平生。

他并沒有關于世境的記憶，饒是如此，他也愿意為她竭盡所能。

只是未能陪她走至盡頭，圓她這一世平安喜樂，是他最大的遺憾。

“孫兒不孝，明日起，便由爺爺替孫兒護法，替孫兒再多看顧水域千年。”

“唉！”一聲長長的嘆息聲落在空曠的殿內，帶著無盡的落寞與哀傷。

一道年邁的身影緩緩顯了形，又緩緩隱了去。

羅浮夢臺，一處位于冰湖宮邸深處十丈的禁地，常年陰風陣陣，寒霜隱動，石階終年殘雪不消。

一株白梅盤根錯節(jié)地虬扎于此，以自身之靈筑養(yǎng)羅浮夢臺。

一副靈軀正被無聲無息地覆蓋在晶藍的冰霜之中，披散著銀色發(fā)絲的女子正伏在冰霜之上，思念著冰霜之中的男子。

萬般深情，入眼入心，卻無法言說。

直至聽聞一絲輕響，女子方緩緩地抬起一雙我見猶憐的淚目，哀傷又幽怨地望向來人。

當觸及那一雙冰霜般清冽的鳳眸時，忽又夾雜了一絲乞求與恨意，甚至于，她并不知曉這份幽怨的恨意從何而來，因何而來。

“今日，你是來喚醒他的嗎？我能感覺到他的靈識雖被囚禁于此，也依然在緩緩地消散。最近，我時常在想，如若當初沒有遇見他，他或許就不會一意孤行，去往世境，也就不會是如今這般物是人非，天人相隔。他便還是高高在上的空境主宰，不可褻瀆，受萬靈敬仰，受空境庇護。可是，我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空境，又為何偏偏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令他一步錯，步步錯，最后，不惜折損了壽數(shù)。”

蟬翼般透明的臉頰透著冰冷的空氣，仿似隨時都會破碎，消散。

“世間事，諸般不由人。所謂天道，生是生，死是死，是緣是劫，既走了這一遭，又何須再回頭看。保你們百年相依，已是我身極限。今日過后，唯望你二人避世而居，來日不期而遇，莫作相識。她欠下的，我替她了清。”

面對天道，即便是他，亦不敢太過。

他的肩上扛著整片水域，整座冰湖圣景，若無十全的把握，他不會逆天而行。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傻事，同樣不會做。

轉著龍骨戒，一對清冽的鳳目漸漸柔和：“爺爺，祭陣可啟。”

剎那間，萬道銀光躍地而出，一枚冰藍環(huán)戒離指而出，懸于陣眼上方。

冰藍晶冠束起的長發(fā)飛揚，眉心的霜花月影乍隱乍現(xiàn)，一朵清冽的笑容綴于唇尾，如霜花落泉，月影疏梅，美好得不食人間煙火。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一生侍靈，行大道之路。

曾經，他的一顆心毫無雜念，干凈剔透得連他自己都駭然。

曾經，他不明白先祖為何要讓他入世境，且以此為約，予他魚靈一族至高之道。

現(xiàn)如今，他已些許了然。

先祖并不需要一位摒棄七情六欲的水域之主，不需要為魚靈一族行大道之路的水域之主，他更想要一位如他一般至情的魚靈之主，得他道術，行他道途。

先祖的道途，以情至上，行情道之路。

先祖未完成的路，想讓后代子孫繼續(xù)走下去。

數(shù)十萬年來，只選中了他。

可是，他該如何證情道？

純白色的古梅花瓣于半空中緩緩飄落，落進了一顆蒼涼的心。

曾經無所牽掛，肆意瀟灑，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的回天之術僅為一女子而用。

“是緣，是劫，我待你親口告知我。”

大袖一揮，五指破血，屈膝撐地以祭陣。

“水域之靈絡寒，以水域之主之名，受冰湖千世之困，安冰湖千代之祥，以靈續(xù)壽，靈散歸域，以六棱冰晶為烙，霜雪引之，渡符陰之路，醒焚寂之靈，回天。”

指尖六芒已繞，靈散魂默。

一尾銀靈歸入海，再尋不見半片蹤跡。

羅浮夢臺上，一道六棱冰晶落在了賦鯉皇神的左肩處，冰霜破碎。

一樹白梅飛舞，冰湖之底，雪落紛紛。

銀發(fā)銀衣的透明軀殼漸漸凝形而實。

一雙動人的盈水星眸驚喜地落向有著復蘇跡象的尊貴面容，撫著金色的卷發(fā)，含情脈脈地噙著淚水，一聲一聲地輕喚著。

“賦鯉，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