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立果將自行車停好,走到米月身邊,問道,“小姑,你站這兒干嘛呢?”
米月沒有回答米立果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果果,你怎么回來了?你們還放假嗎?”
米立果答道,“模擬考試剛剛考完,正好趕上清明節假期就破例給放了一天假,明天晚上再回去。”米立果站到米月旁邊,順著剛剛米月視線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梢輕動,往年的枯枝發出噼啪的碎裂聲,一輪半月時不時從樹影縫隙中探出頭。米立果突地有種莫名的涼意襲上背脊,忍不住問米月,“老姑,你剛剛在這里看什么呢?不會是賞月吧?”
米月輕輕一笑,說道,“怎么?賞月還有規定日期嗎?”
米立果回道,“賞月倒是不用看日子,就是你這一身白衣,清明賞月,是不是有點兒,透著那么一點點兒‘陰森鬼意’。”
米月抬手拍了拍米立果的肩膀,說道,“我沒事,就是出來透透氣。結果被你說的院子里都陰風陣陣的了。”
米立果看著米月有些憔悴的面容,說道,“小姑,你是不是最近又沒好好休息?晚上雖然視線不清,但是我還是看得出你有很重的黑眼圈,不會是你學人家煙熏妝,沒有洗干凈吧?”
米月舉了舉拳頭,說道,“是呀,是呀。我也想緊跟時髦,追憶一下青春。開始跟歲月學習化妝,我要不要給你打造一個。”
米立果忙不迭的擺手拒絕,“別,千萬別。你還是自己摧殘自己吧。”說完,米立果又仔細的看了看米月,說道,“小姑,我怎么覺得你比上次回來又瘦了呢?”
米月淡淡的笑了笑,說道,“是嗎?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吧。”
米立果看著米月臉上強擠出來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試探著問道,“小姑,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還是……和姑父吵架了?”
米月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你姑父他挺好的。就是……就是有些事情,我自己想不明白,心里有點兒亂。”
第二天米月和米立果一起到了滿志叔家。聽說也是算了時辰下葬的,所以六婆一大早就開始忙碌。看到米月過來之后,六婆朝米月招招手,米月接過米賀遞給自己的孝服,走到六婆近前,問道,“太奶奶找我有事兒?”
六婆指了指門外說,“我今早上看見米津也回來了,跟她說,讓她跟你一塊兒擺一個桌子就行,到時候不管是‘三牲’還是洋錢票,你們姐倆一塊兒算賬就行了。”
米月趕忙朝六婆道謝,六婆揮揮手,自顧自的忙去了。
米賀帶著米立果去前院扯了一個孫子輩的腰系,幫米立果系上之后,問道,“你們放假還是怎得?”
米立果說道,“模擬考完,就讓回家休息一天。”
米賀沒有再說什么,拍了拍米立果的肩膀,讓他去靈堂待著。
米賀找到米月,跟米月說,“剛剛釘棺的時候,滿志嬸哭暈過去了。”
米月一時短暫的沉默,在外面汲汲營營這些年,對老家的親戚有些不同程度的淡漠。對于滿志嬸,米月的印象多數都是自己小時候來討豬血,十次有九次會碰上她在喝助孕的中藥。
那時候滿志嬸還有些迷信的會問米月,“正月,阿嬸會有弟弟妹妹嗎?”米月那時會很誠懇的點頭,滿志嬸就會很開心地說,“正月是神童,說的一定靈驗。”
滿志嬸對孩子的執著一直持續到現在吧,這個遺憾恐怕要陪伴此生了。
米月回望了靈堂的褐色棺槨一眼,想著睡在里面的那個濃眉大眼的滿志叔,他應該也是遺憾的吧。不然也不會在米柚去了蜀省之后,多了個飲酒的嗜好,有了這樣一個倉促的結局。
米月見院子里人流開始攢動,就在靈堂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盤膝坐下了。六婆抱著一大包折好的金銀元寶過來,叮囑說,“你們這些侄女、外甥女的,自己自覺想著點兒,一會兒跟著靈車走的時候,好好送送滿志。”說著把那些紙元寶的袋子往里邊傳了傳,繼續說,“你們給滿志多準備點兒,到了墳地都給燒了。”
六婆這個總理事交代完,就又去忙活別的了。女眷里開始了竊竊私語,不多時聲音就開始比較一致的說起滿志嬸。
原來老規矩如果沒有過繼的子侄給打幡兒,妹妹們也是可以的,但是,滿志叔只有一個姐姐。所以,這引魂幡最終說來說去居然無人給打,滿志嬸哭暈在棺槨前,醒了之后,非要給滿志叔打引魂幡。這女人一多,就喜歡嚼舌根,自然老米家的女人們也不例外。
“瞧瞧,這女人呀,沒個子女傍身。老頭兒沒了,還有什么指望?”
“我聽說,早先看過相的人說,滿志嬸的面相不好。三奶奶也不同意滿志叔娶,但是滿志叔自己特別樂意的。”
“你聽說什么,聽說?凈是聽風就是雨,明明是術士說,是滿志叔煞氣重。”
“什么呀?你們都聽岔了,是這片宅基地不好。”
“哎呀,你們別爭了,滿志嬸當年嫁給滿志叔,那也算是高攀了。滿志叔那時候可是咱們村第一個萬元戶呢。”
“萬元戶?那可不,那幾年萬元戶都稀罕著呢。”
“但是啊,你沒發現嗎?滿志叔有錢的時候,滿志嬸的肚子沒動靜,后來家里的錢敗光了,滿志嬸的肚子還是沒動靜。”
“什么敗光了,不是都給米柚了嗎?”
“說起米柚,也是真夠沒良心的。”
“那可不,辛辛苦苦拉扯大不說,還給供著上大學。”
“上什么大學,沒幾天就跟人跑了。”
“……”
米月聽著這些閑言碎語,心里五味雜陳。她甚至想起米柚曾經說過的話,那時候米柚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她跟米月抱怨說,“我覺得女人這輩子啊,其實也挺可憐的。”
米月問,“有什么可憐的?”
她記得米柚嘆了口氣,說,“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生孩子這件事兒上,唯獨沒有好好想過自己。你看我媽媽,沒得生,成車成車的吃藥就為了生,而,那邊,卻生而不養。”
米月那時候聽了米柚的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那時候想,女人的一生到底該是什么樣兒的呢?可是老話兒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這是壓在滿志叔夫婦心頭上的枷鎖吧。而米柚,身世卻折斷了她原本豐腴的翅膀,她也很難再有翱翔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