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是多么沒有價值的一句話。
因為一句喜歡,自己的母親便將積蓄都送給一個窮書生,卻沒等到他的明媒正娶,又因為一句喜歡,追隨一個兵卒到了山路崎嶇的蜀地,最后還因為一句喜歡,死在那場血腥屠殺中。
姜皎抽出衣袖,移步絕裾而去:“太樂丞你喜歡歌云,舞月,還喜歡英兒,小腰,誰不知道你是朝朝楚館,夜夜秦樓,平康坊里人人皆說,不愿千黃金,愿中王郎心,不愿神仙見,愿識王郎面,太樂丞,你的喜歡,我擔不起?!?/p>
王軾笑道:“若是你不喜歡,我不找她們便是。”
姜皎抽出腰間軟劍,對準了王軾的喉嚨,劍鳴如金石置地,鏗然有聲:“太樂丞,若是想試探,不如此拐彎抹角?!?/p>
王軾用手輕輕撥開姜皎的劍:“我試探你的心意,不是試探你的功夫,你沉浸在陰謀詭計中,才會如驚弓之鳥一般?!?/p>
姜皎挑眉,冷冷道:“你的護衛為何還不現身?”
忽然,一道劍光閃過,挑開了姜皎的劍,姜皎立即與他纏斗起來。
“飛光,不要戀戰?!蓖踺Y喚道。
被稱作飛光的執劍男子聞言也收斂了攻勢,兩人都停下了劍,姜皎打量著面前的青年,雖然頭戴竹笠臉帶面罩,依舊能看出面容輪廓,高鼻隆準,眼眶深邃,不似中原人。
“為何要找我?”飛光森然道。
“想認識一下,在夜色中能敏銳覺察出我的袖箭的人?!苯ǖ?。
“我已經高抬貴手,放過你兩回了,月燈閣是我沒設防備,今日是我主子不作計較,倘若你再心懷叵測,小心你的項上人頭?!憋w光聲如寒冰,縱身一躍又消失了。
姜皎心肺劇痛,渾身乏力,自從三年以前她對白玉樓挑戰失敗,便患上了這樣的怪病。只要一運劍就痛苦萬分,三年以來她的劍術始終未進一步。
她環顧四野,早已不見飛光的蹤跡。
姜皎喘著氣道:“太樂丞,你還是別逗我了,我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受不了別人的刺激?!?/p>
王軾聞言先是愣了一會,片刻之后道:“罷了,只是今日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待會我們得去宮里,今日是教小太子讀書的日子,不得有誤?!?/p>
小太子趙珧是大衡王朝皇帝趙漼唯一的兒子,四五歲的年紀,生的粉雕玉琢,煞是可愛,正在和一群小黃門玩蹴鞠,奶聲奶氣地喊:“老師。”
“太子再踢會蹴鞠,跟著王侍讀去讀些書好不好……”王軾躬身笑瞇瞇道。
“好。”太子點點頭。
“王侍讀張弓挾矢、馳馬試劍、圍棋蹴鞠諸事無一不精,依在下看來,最適合陪太子殿下玩樂,至于讀書識字,恐怕做出私挾女眷這樣私德有虧勾當的人,并不適宜?!?/p>
姜皎一聽這火氣撩人的聲音,知道這是另一位太子侍讀盧令玨來找王軾興師問罪了。
王軾臉色一凜,努力擠出笑容轉身應對:“令玨兄說笑了,我欲玉成美事,何來私德有虧。”
盧令玨依舊怒不可遏,王軾愣是把他架到廊下,姜皎探頭張望著。
盧令玨面紅耳赤,豎著一根食指,指指點點,快戳到王軾那張俊臉上:“王軾,我都是為了令璩好,且不說崔珩眼睛瞎了是一樁大事,他崔府那些親朋,現下恨不得立刻把他踩下去,令璩倘或嫁給他豈非一輩子受苦!”
崔珩心想,盧令玨倒是對崔府的事了如指掌,崔府對于崔珩的態度實在是微妙的很,說不上厭棄,卻能看出幾分怠慢和忽視,想來是因為崔父早亡,崔母修佛,人走茶涼的緣故。
王軾打開折扇,遮住半邊臉:“令玨兄想在聞喜宴榜下捉婿,令璩妹妹剛剛好,看中了狀元郎,只不過這狀元郎,是麟啟三年的?!?/p>
盧令玨氣結:“真是不懂你這個人,你打小就喜歡我妹妹,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倒是寧愿讓她投入她人懷抱了。”
王軾執著扇,并不言語。盧令玨忽而長嘆,道:“有一樁事,若是有心人利用,也可鬧大,說起來,也和麟啟三年那年的科舉有關……”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突然,院子里卻傳來小黃門焦急的聲音:“不好了,太子不見了!”
姜皎悚然一驚,立即趕到,問道:“怎么了?”
那幾個小黃門正急得團團轉:“剛才太子將球踢到了假山那邊,要自己去取,沒想到等奴才們去找的時候,太子不見蹤影,怕就怕太子誤入了豹坊……”
豹坊?
姜皎提著裙子小跑過了橋,眼前的宮殿正懸掛豹坊的牌匾。
先皇帝為了豢養鷹犬供打獵玩樂之用而設雕坊、鷂坊、鶻坊、鷹坊、狗坊五坊,當今皇帝又設立了豹坊,專門豢養虎豹以供玩樂。
豹坊居然距離小太子的居所這么近?
姜皎不做他想,徑直闖入了豹坊,坊內燈火幽暗,刺鼻的野獸氣味混雜著一種濃烈的香氣直充鼻腔,她四處搜尋了一會,不見太子蹤影,忽然間感受到天旋地轉。
等她悠悠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王軾的膝蓋上,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干了,她想支起身,卻又頹然地倒了回去。
“你的藥勁還沒散去,是動不了的?!蓖踺Y道,“這根香燃盡了,你便有力氣了。”
“小太子呢?”
“太子殿下只是被一只水蛇嚇得躲進假山不敢說話而已,你放心,他纖毫未傷?!?/p>
“我中了毒?”姜皎迷迷糊糊地問。
“是一種能讓動物安睡的藥香”王軾道,“你不該闖進陛下的豹坊的,太監們往往偷懶,終日燃著麻醉香讓虎豹們安靜。你也真是膽子夠大的,普通人看到那些豺狼虎豹早都嚇到三魂丟了七魄。”
“不是都關在籠子里,怕什么……這香是解毒的嗎?”她輕嗅著煙里的茉莉香氣。
“我可不曾說這香是解毒的,方才我已經讓人去買了解毒的丸子喂你吃了,只是藥效還得過陣子,此香只是計時所用,你可以多枕一會兒?!蓖踺Y戲謔道。
“你戲弄我……”姜皎惱怒,撐起身子,沒想到馬車顛簸,她又跌了下去,這次王軾順勢接入懷中。
“別急,還有一味藥,你還沒吃?!蓖踺Y的聲音帶著幾分蠱惑,在眩暈中,姜皎感到王軾的臉越貼越近,越貼越近,直到他的唇貼近在她耳邊,“其實我一直想說,月燈閣里眾人說的沒錯,我的確比崔珩好,你不服也沒辦法,你今天沒力氣朝我射箭了?!?/p>
姜皎惱怒,照著他的臉來了一圈。
這一拳軟綿無力,指甲卻劃破了王軾的眼眶,刮出幾道血痕。
王軾捂著眼睛喊痛,侍從停了馬,掀開了車簾:“太樂丞,陛下今晚有召?!?/p>
王軾頗為無奈,似是充滿疲憊:“好?!?/p>
他催促車夫快馬加鞭,盡快回府,在小軒窗下揮毫如雨。
“阿皎過來,隨我一起把這些詩文送進宮?!蓖踺Y擱下筆,揉著手腕。
姜皎捧過那堆厚厚的紙裝進錦盒里,瞥了一眼最頂上的詩,頓時雙頰緋紅。
“淫詩浪語!”姜皎哼了一聲,關上盒子。
王軾不以為意:“在下身為太樂丞,為陛下譜曲填詞,娛賓遣興是我的職責,男女相思,是陛下最喜歡的主題,倘若陛下不滿意,我不是尸位素餐,白受俸祿嗎?”
姜皎忍不住譏諷:“閣下讀圣賢書,倘若對陛下一昧討好,阿諛奉承,豈不枉費?”
王軾道:“投其所好,不過只為讓陛下多聽進去在下的只言片語罷了?!?/p>
皇帝豪奢恣游,京城貴族淫逸成風,底下的大臣卻要捧著,難怪曾經文治武功,萬國來朝的大衡王朝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姜皎微微嘆了一口氣,王軾起身,道:“對了,把你身上藏的什么袖箭和軟劍都扔了,陛下身邊可都是拱辰軍的高手,若是你被當成刺王殺駕的奸細,我死了也救不下你?!?/p>
姜皎道:“若是守衛森嚴,小太子今日為何遇險?”
王軾沉默片刻道:“太子能否繼位,是拱辰軍的幾位公公決定的,宮中對小太子真心的,恐怕只有陪他的那幾個小太監。”
姜皎知道他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只好將容易搜查的兵器都解了下來。
姜皎一路隨著王軾踏過花磚,至一偏殿。殿內金碧交輝,內列龍燈鳳燭,玉爐噴沉麝之香,異香馥郁,瑞氣氤氳。
中設一座,蛟綃擁護,皇帝倚在榻上,兩邊圍著數十美女,各執樂器,仙音繚繞。
座下還設了幾個座位,姜皎略略一瞥,有宗室之子祁王趙淵,五坊使楊克,集賢院學士寧旭,還有武狀元孟庭熠。
孟庭熠拿著一根彩鞭,隨著他的揮舞,身旁的猞猁豹子盤旋的盤旋,跳躑的跳躑。
“好!”皇帝撫掌叫好,舉殤道,“孟愛卿,以后豹坊的那些就由你馴服?!?/p>
孟庭熠叉手施禮:“謝主隆恩。”
皇帝又看向王軾道:“太樂丞快坐,正愁沒有你的詩文?!?/p>
王軾一落座,就有三位絕色美女執杯盤進酒獻寶。姜皎偷眼一看,這三個美女身上穿的恐怕加起來沒有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