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季向澤三十歲。
她年少時迷戀香港,因為沒有去過。以為香港紙醉金迷,繁華迷人眼,她去了也確實如此。
好在她來香港時已經是學術新貴季教授,否則她將看到另一個香港。
季向澤從帝國理工辭職來到港大教書,這是她出國十年以來再次回到祖國故土的懷抱。
十九歲的季向澤從南京抱著逃離的心態從南京起飛。
而三十歲,季向澤帶著對祖國的思念和年少時的幻想落地香港,一座在此之前除了轉機她從未到達過的城市。
來香港時是六月,轉眼已經到了十二月。
香港是一座亞熱帶城市,哪怕是十二月也不會下雪,因此在香港過圣誕季向澤從覺得少了些什么。
但香港又是一座極其熱衷于過圣誕的城市,圣誕節放十二天的假。
遇見朱施是季向澤沒有想到的,她本來站在櫥窗外觀看一個做工精美的芭蕾舞舞者八音盒,正好對上推門而入的朱施。
“季向澤?”朱施也有點不敢確定。
季向澤點了點頭,她今天穿了一套套裙,白色方領襯衫打底外套一件白金色小v領及膝連衣裙。
“好久不見,”季向澤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說這個詞,“來香港旅游嗎?”
朱施點頭又搖頭,嘆了口氣道:“來旅游,順帶給小寶治病,香港不是新出了一種技術嘛。”
朱施有個女兒叫魏卿晏,先天性嬰兒痙攣綜合癥,這個病幾乎是治不好的。
剛剛季向澤差點不敢認朱施,她太過疲憊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都被抽走了,看起來不像三十一歲像四十一歲。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女兒呢,長得真像你。”季向澤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阿姨好,”魏卿晏躲在朱施身后,她從小沒見過什么生人自然有些害怕,“圣誕快樂。”
季向澤點了點頭,從包里拿出一個紅包,遞給了朱施。
她笑了笑,道:“之前孩子出生我都沒去看,今天第一見面,就當是見面禮了。”
“快說謝謝阿姨。”朱施推了一下女兒。
“謝謝,”因為先天性的罕見病魏卿晏發育遲緩臉色蒼白,這樣一個孩子算不上好帶,“謝謝阿姨。”
季向澤沒有多停留,柳弱寒還在外面等她。
柳弱寒靠在車邊上,問道:“是不是在里面遇到熟人了?看你在里面跟人聊了好久。”
季向澤低頭點了一支煙。
“算是熟人,高中的時候一起做過競賽。”季向澤將滾輪打火機塞回包里,仰頭含住香煙。
“走吧,”柳弱寒見她不想說,“訂了你喜歡的餐廳。”
季向澤心情好了一些,柳弱寒和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兩個人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都少了些上位者的盛氣凌人。
她坐上副駕駛,緩緩道:“看到朱施現在這樣子,真是世事難料。”
“她上學的時候成績比我好多了,高中讀的學校也比我的好。后來大學考上了哥倫比亞大學化學系。大三的時候懷孕后來因為產后抑郁讀完本科后就沒有繼續學業了。她女兒有先天性的嬰兒痙攣綜合癥,這么多年她先生帶著孩子在BJ治病,她在蘇州一個藥廠上班。這很難評。”季向澤搖下車窗,長長吐出一口氣。
“個人有個人的選擇,”柳弱寒道,“選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站在命運的岔路口,眼看風云千檣,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的選擇會如同颶風一般席卷未來的生活。
季向澤靠在椅背上,一支煙抽到一半便掐滅了。
車恰好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柳弱寒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盒子,轉頭拋給了副駕的季向澤。
季向澤拿起來皺了皺眉:“什么東西?”
打開是一只蝴蝶造型的異形戒指,蝴蝶兩側翅膀各點綴了三顆鉆石,在夕陽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戴上試試。”柳弱寒道。
“怎么突然想起來送我戒指,”季向澤投手將戒指套到右手的中指上,“圣誕節禮物?”
隨著指關節的彎曲和舒展,蝴蝶也會跟著振翅。
季向澤如今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名望有名望要社會地位有社會地位,缺的唯獨是愿意對她用心的人。
正好到了預訂的餐廳。
“柳總、季教授,里面請。”侍應生幫二人打開車門,立刻有人來引二位進門。
“今天他們家有圣誕特別推出的帝王蟹套餐,”柳弱寒問答,“吃嗎?”
季向澤很喜歡吃海鮮,點了點頭道:“可以,正好好久沒吃過了,還是挺想吃的。”
包間環境雅致,一張五人位的圓桌,不過只有他們兩人就坐在一起了。
“一份帝王蟹圣誕套餐,主菜要香煎比目魚和炭烤小牛排。”柳弱寒對服務員道。
季向澤在吃的上面向來無所謂,只要沒有特別想吃的她一般都不參與點菜。
“需不需要酒水飲料,”服務員問道,“今天剛到了十四代和而今,或者柳總上次在這里存了半瓶金雀。”
季向澤想了想,道:“金雀吧。”
柳弱寒幾乎是不喝酒的,至少季向澤沒見他喝過。每次一起吃飯,酒都是季向澤一個人喝。
“再加一扎橙汁,就這些吧。”柳弱寒合上菜單道。
“柳弱寒,”季向澤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禮盒推過去,“圣誕節快樂,這是我陪你過得第一個圣誕節。”
柳弱寒點了點頭,笑道:“嗯,圣誕節快樂。”
季向澤本來對過不過圣誕節是無所謂的,但出國讀書加工作了十年,也開始習慣過圣誕。
“柳弱寒,和我談戀愛吧。”季向澤很平靜的說。
她這一生一共有過三段戀情,三次都是由她主動提出的,季向澤從來都是一個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季向澤,”柳弱寒聲音很輕,“維港放煙花了。”
這句話很輕,但季向澤聽到了,哪怕身后是漫天煙花綻放帶來的巨大聲響也沒有湮沒它。
季向澤來香港以來維港放過兩次,一次國慶一次圣誕。
國慶那次煙花她沒能看成,她待在實驗室里面等實驗數據,香港的高樓蔽日從港大根本看不見煙花。
季向澤轉頭靜靜看著煙花,道:“真美啊。”
“等元旦我們一起去維港看煙花吧,我的意思是我答應了你的表白。”柳弱寒從她身后攬住她的肩膀,指腹摩挲著季向澤的鎖骨。
季向澤想起她跟溫青書表白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十九歲,多年輕多好的年紀。那個時候她剛考上劍橋,春風得意馬蹄疾,做什么都張揚。
大張旗鼓地表白,鮮花、香檳、蠟燭,結婚都嫌夢幻。
此刻精密無聲,季向澤也覺得挺好的。現在再讓她提前幾天策劃好表白方案和朋友一起排練她只會覺得累。
“邁阿密大學每年有煙花秀,讀博士的時候跟一個好朋友去過。”季向澤道。
“比維港的煙花更好看嗎?”柳弱寒笑了笑,“可惜在普林斯頓讀書的時候沒有去過。”
季向澤其實記不得在邁阿密看的煙花了。
只記得當時坐飛機從波士頓到邁阿密時的心情和青春的笑聲,只記得當時在云海之上靠在朋友肩膀上聽到的清淺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