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阿石不放心,一直遠遠跟在馬車后面,到了深夜,見那馬車突然停了,又見那車夫進了車內,便知道柳鶯鶯有危險,他趕忙放下背簍前來,正看見那禽獸手持柴刀騎在柳鶯鶯身上。
柳鶯鶯聽出是阿石的聲音,一直強忍住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阿石,你……你怎么在這里?”
阿石將柳鶯鶯拽出了車廂,出來后阿石一手將她抱著,一手扶著車門跳下了馬車,退開一兩丈遠,阿石忽覺手中熱乎黏膩,一陣血腥味入鼻。
“鶯鶯,他傷到你了是不是?”
說話間,那車夫已拿著柴刀跳出了車廂,看清是阿石后,道:“好啊,原來你一直跟著,早看出來你們關系不一般,既然如此,就讓你們在這里做一對亡命鴛鴦!”
那車夫仗著手里有柴刀,料那大個子赤手空拳的不是對手,俯身沖了上去。阿石小心的將柳鶯鶯安置好,再緩緩轉過身來,瞅準了那人的雙腿,一個橫掃,就將人撂倒在地。
那人猝不及防被撂倒,哎唷叫了一聲,待要爬起來時,阿石卻反手扣住他的手輕輕一扭,那人就被扭得順勢得趴倒在地,啃到了一嘴黃土,阿石見他倒下,伸出一條腿跪在他背上將他壓住,然后輕輕的卸掉了那把柴刀。
他太小看阿石的體格優勢,阿石個子高大,他還沒近身就被一條長腿掃落在地,現在只是單腿跪在他背上,壓著他卻像壓王八一樣輕松,阿石的力氣又巨大無比,奪他柴刀的時候他還想反抗,結果根本就沒有反抗之力,那車夫丟了柴刀,用盡全力想爬起來,可掙扎了幾下發現毫無作用,終于泄了氣。
“鶯鶯,沒事了。”阿石扯下那車夫的褲子甩成一條,用來充當麻繩,然后將那雙手在他腰后綁好,這樣一來,他就更反抗不了了。
“阿石,先別綁。”
柳鶯鶯見阿石將他制服,又要將他綁起來,她捂著流血的左肩一步步走過來,道:“阿石,把柴刀給我。”
那車夫趴在地上,驚恐的看著接過柴刀蹲下來看她的柳鶯鶯,顫抖道:“你……你要干什么?殺人犯法的,你……你想蹲牢子嗎?”
他說這話時很沒底氣。為了得手,他特特把車趕到這么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一來防止那女的呼救,二來他也做好了這女的要與他拼命的準備,大不了一刀下去,就地掩埋,等閑不會有人發現。所以,他很清楚,即便他們二人此刻真要了他的性命,也未必有人發覺,這會兒用蹲牢子危險,不過是嘗試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石聽他這么說,伸手攔住了柳鶯鶯,道:“鶯鶯,別胡來。”
柳鶯鶯此時肩膀還在冒血,她的嘴唇已經蒼白,頭也有些暈,但她還是強撐著疲軟的身子,輕輕撥開阿石的手,對著那車夫道:“放心,我不要你的命。方才……是這只手打的我,對嗎?”
她的視線放在了那車夫的右手上,那人很快就明白,她這是想砍斷他的手啊!阿石也明白過來,驚訝的看向柳鶯鶯。柳鶯鶯面無表情,眼神卻透露出堅定的狠決,她就是要砍了他的手。
“啊,別,別……女俠,我……我的錢全都給你!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著我養活……饒了我……求求你們饒了我吧!”
那車夫瘋狂的抽動他的右手,只是被阿石捏著,怎么也抽不出去,他絕望的看向阿石,道:“兄弟,壯士,求求你行行好……饒了我吧……饒了我吧……嗚嗚……”
求到后面,他竟嗚咽起來,阿石看向柳鶯鶯,可柳鶯鶯一點也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她一手捂著肩,一手撐著柴刀站了起來,示意阿石幫他把那車夫的手摁在地上。
阿石覺得這樣不妥,伸手想勸柳鶯鶯冷靜些,可他伸手的動作讓那車夫以為他要把他的手遞過去給柳鶯鶯砍,嚇得屁滾尿流,口內不斷求道:“啊——壯士,女俠,我……我把所有的銀子都給你們……哦,還有……還有我的馬車我的馬,全都送給你們,求你們發發慈悲……饒我這一次……嗚嗚……求求你們了……”
馬車?
柳鶯鶯停下了動作,這門生意聽起來倒還算劃算。
“你說的是真的?”
那車夫見柳鶯鶯放下了柴刀,終于抓到了一絲生的希望,他鼻涕橫流,點頭如搗蒜道:“真的,真的。女俠,壯士,這車就送給你們了,購買文書都在車廂底盒子里放著,還有小的全身家當,一共五兩銀子,你們都拿去,就當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給女俠和壯士的賠罪,求你們放過小的,小的從此后離攸縣遠遠的,再也不踏進一步了。”
阿石見柳鶯鶯朝她點頭,遂將他雙手雙腳綁在一起,起身把柴刀留在他兩丈遠處,這樣一來,他既沒有辦法快速追趕他們,又可以慢慢挪過去用柴刀割開束縛,不至于死在這里。
“謝謝,謝謝饒命!謝謝!”那車夫被綁得像個球,嘴里還不停道謝。
阿石扶著柳鶯鶯上了馬車,他扯下一塊衣服將她的傷口簡單包扎以防繼續失血,安頓好了她以后,阿石才彎腰出了車廂來到駕車的位置,扯著韁繩吆喝了一聲便駕著車往攸縣的方向駛去。
“阿石,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嗎?”
“嗯。”
“為什么?”
“我不放心你。”
柳鶯鶯靜悄悄落下了一顆淚,馬車行駛遠快于人的步伐,且又行了這么久的路……傻阿石,想必是跟著馬車跑了大半夜。
等到了縣城,天也亮了,折騰了一夜,柳鶯鶯臉色慘白,阿石不敢耽擱,忙將她帶到醫館,大夫見是刀傷,割得還不淺,道:“這么大的口子,幸而你們包扎得好,又送得及時,不然,恐怕要失血而亡。快,抬上來,要先縫針。”
縫針?柳鶯鶯聽完,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阿石忙將她摟住,焦急的看向大夫,大夫淡定道:“不妨事,失血過多。抬上來,趁她未醒把傷口縫了。”
縫傷口要先用烈酒清洗,一碗烈酒下去,柳鶯鶯被疼醒了,她顫抖著睜開眼,道:“大夫,能不能不縫?”
她怕疼,更怕留下蜈蚣一樣的疤痕。可大夫并沒有搭理她,而是自言自語說了句“這么快就醒了?”然后淡定的在她面上罩了一塊濕布,柳鶯鶯掙扎了兩下,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大夫見阿石震驚的看著他,道:“這是麻藥。你別杵在這里了,去,按我剛才說的方子去抓藥,送給我徒弟馬上煎了,一會兒縫好針就要用的。”
阿石點點頭忙走了出去,他拿了方子飛快的跑到藥鋪里抓好了藥,又飛快的跑回醫館將藥交給那大夫的徒弟煎了,想再去看看柳鶯鶯,卻又被大夫打發去買紅糖、紅棗等物。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針已經縫好了,藥也煎好成膏狀敷在柳鶯鶯的肩膀上,大夫雙手靈活的用白紗布將傷口包好打了個結,見阿石回來,一邊轉身洗手一邊囑咐道:“等她醒了就把紅糖紅棗水給她喝下。傷口一個月不能見水,藥要兩天一換,一個月后來我這里拆線。期間不可食辛辣生冷之物,多喝紅糖水,多吃補血的東西。”
他每說一句,阿石就點點頭,一樣一樣把這些東西記在心里。那大夫說完就走了,他還有很多病人要看。
阿石就在柳鶯鶯的床邊靜靜守候著,等她醒了,他馬上把裝著紅糖紅棗水的碗蓋揭開,端過來讓她喝。
柳鶯鶯是被肩上的痛感疼醒的,她意識到了什么,推開碗低頭一看,肩上已裹了紗布,她顫抖著聲音道:“縫……縫過針了?”
阿石點點頭,又把碗遞到她嘴邊,道:“嗯,這個大夫看著醫術不錯,他說你要補血,先把糖水喝了,把里面的紅棗也吃了。”
柳鶯鶯欲哭無淚,這下,她的肩上就要多一個永遠也除不掉的蜈蚣疤痕了!帶著丑陋的疤痕,她還怎么做頭牌?還有哪位客人愿意花千金買她一笑?
“阿石……我再也不配做花魁娘子了……”
她真的很悲傷,她為了養成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日日泡牛奶花瓣浴,泡完還要磨香膏,身上沒有一處粗糙的皮膚,多年的努力,如今被一道蜈蚣疤毀得一干二凈……
阿石不懂她的悲傷,他只擔心她再不喝紅糖水又會暈過去,他索性把紅糖水送到她唇間,微微抬起碗喂下去,見她終于喝了,他才放心道:“不做就不做了,我帶你回家。”
回家?好陌生的字眼。
柳鶯鶯喝完紅糖水,怔怔的看向阿石,阿石把碗里煮軟的紅棗塞了一顆到她嘴里,道:“鶯鶯,跟我回家吧,你一個人,我總是不放心。”
“柳鶯鶯,你給我爭點氣,怎么又被送回來了?你都六歲了!還干不好活嗎?再被送回來,老子就只能把你賣進花樓了!想呆在家?這是你家嗎?”
遙遠的記憶重現在腦海,柳鶯鶯已經快記不清家的樣子,她只知道在那里,她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睡過一次床。
記憶中,十歲之前的她不停的被賣,剛開始是在富貴人家做丫鬟,因為年紀實在太小,干不動活,總是干不了多久就被送回來,后來賣到酒樓做洗碗工,總是打碎盤子挨打……終于在十歲那年被賣進了萬花樓。
記憶翻涌,柳鶯鶯流下眼淚來,阿石用粗糙的大手將她的眼淚擦去,怕手心的老繭劃痛她的臉,阿石特意用手背去擦。
經歷驚心動魄的一天,阿石開始明白柳鶯鶯的處境,盡管柳鶯鶯總說想去花樓吃香喝辣,可說到底,那是個以色侍人的地方,一旦年華老去就會被無情拋棄。柳鶯鶯是個機靈的人,她怎會想不到這一層,只是她無依無靠,唯一值錢的就是這副好樣貌,只能用這種手段賺錢,當上花魁,賺上足夠的錢,就算無人依靠,她也可以養活自己一輩子。
阿石從前不了解,如今他親眼看到用身體謀生的女子會面對什么,他怎么能放心讓柳鶯鶯繼續做這些事情呢?
“鶯鶯,陳家村是個窮地方,我們家里也不富裕,可我保證,一定不讓你再受傷,你就像蘭蘭一樣做我的妹妹,以后,你若有了好歸宿,我也給你置辦嫁妝……”
柳鶯鶯伸手捂住了阿石的嘴。
“好。”
大夫忙完一陣進來查看情況,見柳鶯鶯醒了,紅糖水也喝過了,道:“行了,你們把賬結了就走吧,我這兒就一張床,還有人要用呢。”
阿石答應了一聲,將柳鶯鶯扶下來走到外間,診費要一兩銀子,好在那車夫還有五兩銀子給他們了,阿石掏出一兩銀子交給大夫,就扶著柳鶯鶯出去了。
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一個熟人也往醫館里面走。
“娟兒?”
娟兒一看是阿石,慌亂的扭頭就走,阿石忙將柳鶯鶯扶著靠在馬車邊上,趕忙追上前去:“娟兒,真的是你,昨晚在無月……”
“石頭哥,別!”娟兒伸手虛擋在阿石嘴上,阿石噤了聲。
她見阿石沒有說下去,松了一口氣,拉著阿石躲到馬車后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阿石哪見過這陣仗,手忙腳亂的將她扶起來,道:“娟兒,你這是干什么?快別跪了,起來!”
娟兒卻不肯起,她哭道:“石頭哥,娟兒想求你,回去不要告訴我爹我的事。”
她說的當然是她在無月樓做窯姐的事。在馬車另一側聽得真切的柳鶯鶯心中納悶,難道,不是伙叔把她賣進來的?
“石頭哥,我爹不知道我在那地方,是我自己簽了賣身契,騙他是在城里做丫鬟的……石頭哥,我爹身體不好,我弟又要念書,你要是說了,不光我爹會被氣死,就連弟弟,也再沒有臉面去上學了呀!”
阿石經她一說,才明白其中原委,想是昨夜娟兒也看見他了,這才急匆匆躲了起來,不想今天還能碰到。阿石忙將她扶起來道:“娟兒,我不說。但是……你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