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鶯頭一次被人說旺家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蘭蘭對此表示十分的贊同，道：“對，你們說的對，我鶯鶯姐不光旺家宅，自從她來了，我哥都愛笑了。”

小姑娘口不擇言，沒發覺這話有什么不妥，眾人聽去，哄然一笑，紛紛去看阿石，阿石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他偷偷看了一眼柳鶯鶯，只見她并沒有什么惱怒神情，而是坦然自若的跟大伙一起笑。

“蘭蘭，你別光看你哥笑不笑呀，也得看你嫂子……哦不，看你鶯鶯姐姐笑不笑呀！”

“哈哈哈哈……”

夏末秋初夜里涼爽，蟲鳴悅耳，村長切了兩個大西瓜，眾人吃著西瓜聊著天，蒲扇揮動，愜意無比。

村長扇著蒲扇告訴大家：“縣老爺說，今年朝廷的賦稅降了一點。又值豐年，這茬谷子夠大伙吃到明年了。”

“真個好啊！”

村長點點頭，道：“今年雨水好，聽說仁華縣收成更好，他們縣里要擺三天戲臺，請縣里人看戲呢。”

看戲？村里少娛樂，但凡近處聽說有戲看，家家戶戶都搬著小板凳去湊熱鬧。只是仁華縣實在是太遠了……

“村長村長，我們縣有沒有呀？”

村長搖搖頭：“問過了，縣老爺說不破費。”

“唉……”

眾人無不失望搖頭，可想慶祝豐年的心依舊沒有放下，人群中，一向少言寡語的雞公鴨婆兩口子說道：“不若，讓我家西西給大伙唱一段吧？”

“哦？怎么忘了，牛哥雞公兩兄弟的爹從前是村班子的，他倆兄弟沒繼承老人家的衣缽，進進西西兩堂兄妹應該多少會點吧？”

進進是牛哥的大兒子，也才八歲，西西比他還小一歲，平日里穿得干干凈凈，頭發梳得溜光水滑，就是不愛出門，好在家里跟幾個弟弟妹妹玩過家家。

牛哥擺擺手，道：“害，你可別說了，我家進進哪會這些個，他成日不著家，教他什么也學不進去，還是我來吧，進進，你去家里把爺爺的嵇琴拿過來。”

廣叔笑道：“喲，牛哥，從沒見你拉過，怎么還留了這一手？”

牛哥摸著腦門笑嘻嘻道：“哪有功夫呢。”

前頭十幾年地里收成都不好，他爹那戲班子做不下去也散了。他是家里的長子，眼看家里沒飯吃，一咬牙，索性把地賣了，跟弟弟養牛養雞養鴨，養這些家畜不比種莊稼省事，也是從年頭忙到年尾，以前爹教的東西早忘光了。

嵇琴拿來了，牛哥調了調弦，鴨婆也把大女兒西西推了出來。小姑娘瞅著怯生生的，可一張嘴唱起歌來，一點也不怯場。

“風輕吹涼陣陣～清波池邊飛流螢～遙望九天銀河影～牛郎織女各西東～世上多少癡男女～盼月老牽紅線永不離分……”

西西一曲唱畢，眾人紛紛鼓掌。

“哎唷，鴨婆，你這大閨女唱得可好嘞！”

西西唱完歌又躲到了爹娘身后，鴨婆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在家沒事就唱給我們聽，今兒還是頭一遭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唱，我還怕她不敢呢。”

歌唱完了，牛哥拿著嵇琴也登場了。他一改往日笑嘻嘻的模樣，閉上眼，慢慢拉響了嵇琴，曲調悠揚婉轉，柳鶯鶯聽出來這曲子是《話今宵》，這曲子簡單，在民間傳播廣泛，只是嵇琴獨帶一份冷清悲愴，聽起來不合時宜。

“牛哥，拉得真不錯！”

眾人紛紛鼓掌。仲伯也要湊這趣，早已叫孫子潤兒拿來了他的喇叭。

二土鼓掌道：“大伙安靜了安靜了，我大伯以前可是十里八鄉最出名的紅人師傅，剛剛牛哥的曲子好聽是好聽，就是太悲傷了，讓我大伯來一段喜慶的。”

付嫂忙把文文拉過來規矩坐好，道：“是啊是啊，大伯現在都不怎么吹了，以前大伙可都聽過的，文文，坐好，聽大伯伯吹喇叭。”

伙叔咳了兩聲，也自豪道：“我大哥的喇叭咳咳……那是相當……好啊！”

說著，仲伯就站起身來，吹了一段輕松歡快的曲子，喇叭聲音響亮，吹得整個村都能聽見，方才是嵇琴現在又是喇叭，村里呆在家的人紛紛閑不住了，一個個都往村中心涼棚趕，生怕錯過什么熱鬧。

“哎？鶯鶯姐，你放在房間里的那個家伙是什么？是不是也可以出曲子？”

蘭蘭小聲問道，柳鶯鶯還沒回答，雙雙最先激動起來：“哇！！！鶯鶯姐也要給我們拉曲子嗎？！”

除了蘭蘭，最崇拜柳鶯鶯的就要數她了。不僅會挽好看的發髻，還會畫眉毛點胭脂，還會說很多錢塘的趣事。總之，在她們心里就是仙女一般的人，誰不想聽聽仙女演奏的曲子呢？

眾人聽了這話，無不起哄鼓掌。

“鶯鶯妹子啊，你來了這么久，我們都還不知道你會些什么呢！今兒大伙都在，快別小氣，給大伙來一曲！”

蘭蘭和雙雙這對小姐妹早飛奔回去抬來了琵琶，眾人見這東西，都覺新奇，唯有儒兒在書上看過，說與眾人道：“這是琵琶，不是用來拉的，是用來彈的。”

柳鶯鶯也不扭捏，她找個地方坐下，將琵琶放置腿上，輕輕轉弦撥了一下，琴音清脆悅耳，誰都沒聽過這等仙樂之音，柳鶯鶯垂下眼眸，輕輕勾動琴弦，一曲江南小調如清風拂面而來，曲音如山泉潺潺，如屋檐滴雨，如珠落盤中，說不盡的雅致，道不出的風流……

一曲結束，烏泱泱的人群竟鴉雀無聲。

柳鶯鶯笑著站起身，道：“獻丑了。”

眾人這才從方才的仙樂中回味過來，紛紛熱烈鼓掌喝彩。村里聽得最多的就是嵇琴喇叭和鼓聲，都是粗放的樂器，主要是因為這些樂器多用于十里八村的喜事白事，要求能表達出最濃烈的熱鬧喜慶或是悲愴凄涼，而琵琶、古琴、笙、瑟等樂器，價格高，樂聲清雅，不太會出現在村里。

“鶯鶯妹子，你竟然還有這手藝！這么好的曲子怕是天上的神仙配聽啊！”

“付嫂，要你這么說，咱們也都做了一回神仙了哈哈哈哈……”

“鶯鶯妹子，你有這樣的好手藝，又生得這么好，家里怕非富即貴吧？”

說話的是喬姨，柳鶯鶯看了她一眼，沒有答話。

不知是誰起了一盆火，村長見氣氛好，叫了兩個年輕人把他家的酒搬出來，道：“難得大伙興致高，我們就圍著火一起來一段，就當慶豐年了！這段日子收稻谷大伙都辛苦了，村長家的酒隨便大伙喝，尤其黑土阿石你們幾個年輕人，喝夠了酒，才有力氣拉風谷車，抬碓床呀！”

陳家村人難得如此齊全，除了村長夫人和陳謙這對母子沒回村，其他人都到齊了。難得豐年又遇降稅，這一茬糧食下來年底就能過個好年了，不論男女老少個個眉眼帶笑，也不用人指揮就排成一圈圍著火堆打節拍起舞。說是起舞，其實動作很簡單，不過是一邊拍著手一邊吆喝著踩著步子繞圈走，按著節拍左右踢踢腿。

柳鶯鶯跟在蘭蘭后頭學著舞步，來回走了兩遍就掌握了精髓。她從前沒體會過村里豐收的喜悅，今夜在這歡聲笑語載歌載舞間全都體會到了。熱烈的篝火照在村人喜氣洋洋的臉上，小孩們圍著火又叫又跳，大人們分享著美酒暢談古今，不論往日里有什么口角或是怨氣，紛紛在熱烈的氛圍中一掃而凈，就連阿石也陪著村長喝酒閑聊，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

夜漸濃，篝火也燃盡了，眾人這才不舍離去，柳鶯鶯要走時，被雙雙爹娘給拉住了，原來，下個月就是雙雙出嫁的日子，他們剛才聽了柳鶯鶯的琵琶，想請她來彈曲子送嫁。

“鶯鶯妹子，我們家雖然不富裕，但雙雙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孩，她兩個哥哥都出了錢，叫無論如何要把妹妹的送嫁酒辦得體面些，不叫婆家看輕她，你看，那日能不能來給她談首曲子，價錢你定。”

雙雙的兩個哥哥都成了家，但還沒有孩子，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下個月就要嫁出去了，村里的女孩雖不如城里的金貴，但也是爹娘哥哥的心頭肉，一家人眉目中都飽含不舍。蘭蘭呆呆的看著他們一家人，眼中透露出了羨慕，她沒見過自己的娘，對爹的印象也不深，若她爹娘也在，自己也會像雙雙一樣，做個快樂待嫁的小女兒吧。

柳鶯鶯察覺到了蘭蘭的情緒，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道：“好啊，雙雙跟蘭蘭玩得好，也是我妹妹，錢就不要了，到時分我一杯喜酒喝就好了。”

雙雙的大哥二哥撓著頭，道：“這怎么好意思。”

柳鶯鶯擺擺手，跟他們告別，轉頭叫阿石和蘭蘭一起回家，一回頭才發現阿石不見了。柳鶯鶯四處張望，道：“蘭蘭，你哥呢？”

蘭蘭也四處張望，搖搖頭：“沒見著呀，別是回去了吧？”

柳鶯鶯心里納悶，怎么不說一聲就走了？罷了，不管他了，先帶蘭蘭回去吧。誰知才往家走了一段，在坡底大榕樹下就看到了阿石的身影，不光有阿石，還有一個女孩的身影，柳鶯鶯瞇著眼睛，這女孩穿的是長裙，村里除了阿絮和她，就沒有別的女孩穿長裙了。

柳鶯鶯冷哼一聲，阿石聽見她的聲音抬頭一看，看到的確實柳鶯鶯拉著蘭蘭離去的背影。他一恍神的功夫，阿絮哭著叫了一聲：“石哥哥。”

他這才回過神來，對阿絮道：“阿絮，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該聽你爹娘的。”

阿絮淚眼朦朧，啞著嗓子道：“石哥哥，可他娘做出那種事……我若嫁過去，怎么還有臉在陳家村呆著啊？”

阿石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原來，這村長夫人在請老神仙來之前，就偷偷跟阿絮娘說定退婚成功后兩家結為親家的事，阿絮娘本也應了這門婚事，連定禮都收了，可出了那樁丑事，她家也不敢把女兒嫁過去，無奈村長夫人咬定了她們收定禮之事，若不結親，就把二人一早勾結籌謀退婚的事情抖出來，讓她們家也做不了人。

“石哥哥，我當初真是一點也不知道這事，我若知道我娘要搶蘭蘭妹妹的姻緣，我絕對不會同意的，可是……可是現如今，我該怎么辦呀？”

阿石無奈道：“阿絮，這是你們家和村長家的事，我管不了。”

阿絮的哭聲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阿石，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的阿石，不管她想要什么都會順著她，為了給她采映山紅還劃傷了腿，后來她崴了腳，阿石還一路把她背回家……

阿石是喜歡她的！只是因為她爹娘不允，他才慢慢不敢來找她了。可現在……爹娘已經松了口子，為什么，為什么阿石突然說他“管不了”了呢？

難道……是因為她？

阿絮想起來那張漂亮的臉，那個剛剛還在村里大出風頭的柳鶯鶯，她冷笑道：“石哥哥，你該不會真的喜歡那個柳鶯鶯了吧？”

阿石沉默不語，阿絮卻像是印證了什么，她嘲諷的笑著擦去眼淚，道：“傻子，你以為她真是仙女？我告訴你，她跟陳謙都親過嘴了，你不知道嗎？”

阿石驚訝的看了她一眼。

阿絮見他神情，料他并不知道此時，帶著些許輕蔑道：“是陳謙親口告訴我的。他不過是給那柳鶯鶯送了一盒名貴胭脂，那柳鶯鶯就投懷送抱，主動讓他親……石哥哥，我告訴你好了，那盒胭脂，陳謙是先送給我的，我一心惦記著你，沒有理他，他才退而求其次送給了柳鶯鶯。石哥哥，到底誰真心待你，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阿石沉默了一會兒，阿絮只當他終于知道了柳鶯鶯的真面目，含著眼淚道：“石哥哥，阿絮心里有你，你真的不在意阿絮了嗎？”

她是真心喜歡阿石，之前是因為爹娘堅決反對。可如今這個情形，她給陳謙名聲有損，不嫁給他名聲也是有損，橫豎都是死路，她也顧不得爹娘怎么想了，只想把自己的一腔真心跟阿石說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