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來到了雙雙出嫁的日子,她爹娘無比重視今日的送嫁禮,提前半個月就一家家報喜,叫遠親近鄰們都來喝一杯喜酒。雙雙的兩對哥哥嫂子更是扯了四五匹紅布,將家里布置得紅艷艷的,瞅著甚是喜慶。
陳家村的人都來幫忙,男人們幫忙搬凳子抬桌子,女人們負責擺碗碟,這些桌椅碗碟都是各家家里拿出來供辦喜事用的,阿石家的他也一早送過來了。
村里人情味足,不用安排就自己做了分工,哪些人端菜,哪些人洗盤子,哪些人放鞭炮,都一一有了人負責。
柳鶯鶯起了個大早,跟蘭蘭一起跑到雙雙的臥房里給她上妝,雙雙今天穿著紅色的裙子,一改往日上衣下褲的裝扮,顯得嬌俏可人,柳鶯鶯見她還梳著平日的辮子,搖搖頭給她拆了重新挽了個高高的發髻,見她桌上還有一根木簪,兩朵絨花,便給她戴了上去。
發髻弄好了就開始上妝,新郎官送的東西確實齊全,只是面膏不太容易勻凈,好在雙雙年紀小底子好,稍微沾一點點水濕潤一下就上好了,接下來就是畫眉點胭脂,雙雙難以置信的盯著銅鏡里的自己道:“鶯鶯姐,你這用的是同一個面膏和胭脂嗎?怎么我和娘畫出來就不是這個樣?”
柳鶯鶯扶額,道:“多練,多練就會了?!彼彩窃谌f花樓多年練出來的手法,記得她第一次畫眉的時候,也跟毛毛蟲一樣又粗又難看。
打扮好的雙雙出了臥房先給爹娘和哥哥嫂子看,她爹娘見了差點認不出來,拉著柳鶯鶯的手贊不絕口,她二嫂更是拍著手戲謔道:“小妹真美,真便宜妹夫了!”
說得雙雙既不好意思又隱隱期待。推算時間新郎也快來了,她大嫂子趕緊把她推回臥房,又拉著二嫂和蘭蘭進去準備堵門,她兩個哥哥則去外面大門攔門,都暗暗打算著一會兒要怎么為難新郎官才好。
柳鶯鶯自然沒功夫在里面湊熱鬧,她還要拾掇拾掇準備下一個彈琵琶的任務。她回家拿了琵琶往雙雙家里去,誰知正好碰上了陳謙,他來喝喜酒,大老遠就看到柳鶯鶯往家里去,特意守在她家到雙雙家的必經之路上等候。
“鶯鶯,好久不見了?!?/p>
他還惦記著送柳鶯鶯胭脂的那茬,全然不知柳鶯鶯背后做了這么多事毀了他娘的計劃。陳謙想著,不論過程如何,他現在到底已經和蘭蘭退婚了,想到那夜柳鶯鶯嘴唇的觸感,他就忍不住想來找她,只可惜,他娘終日拘著他在鎮上住,不讓回村,他一直不得機會來找柳鶯鶯。
柳鶯鶯見是陳謙,看樣子還是特意等著她的,她道:“哦,是你啊,有什么事嗎?”
陳謙有些意外,之前的柳鶯鶯跟他說話的時候一直是嬌柔含羞的,今日怎么這么冷漠,而且,似乎還有些不愿意跟他多說的樣子,陳謙立馬想到,可能是因為他退婚那日的事情太難堪了,那老神仙說他是個庸人,一生不會有大成就,還說他娘不貞,捅破了她娘想潑蘭蘭臟水的陰謀,村里人對此議論紛紛,想必柳鶯鶯也是因為這事才不愿意搭理他。
“鶯鶯,你別信那神棍的話,我娘也是為了我好。鶯鶯,我們都這么久沒見了,我心里想你?!?/p>
柳鶯鶯翻了個白眼,她示意陳謙在這里等著,然后小跑回屋拿胭脂,阿石看到她來來回回的,不明所以的看去,只見路口陳謙站在那里。
柳鶯鶯將胭脂丟回給陳謙,道:“陳謙,你以后別來找我了,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明白了嗎?”
說完,就拿著琵琶頭也不回的去了雙雙家里。陳謙愣在原地盯著手里的胭脂,他沒想到柳鶯鶯會這么冷漠,難道,她之前對他的百般柔情這么快就被流言蜚語給沖垮了嗎?
柳鶯鶯當然沒功夫了解他的心情,她趕忙找到雙雙爹媽給她安排的位置坐了上去,低頭調弦的功夫,耳邊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原來是喬姨拉著村長夫人的手過來了。
“村長夫人,你這大老遠的過來,真給蘭蘭爹娘面子?!?/p>
“呵呵……要不是他們說要謝宗祠,我還不樂意回來呢。”
謝宗祠,是陳家村嫁娶的傳統禮數,新人成婚當時要到祠堂里叩拜祖先,這一禮數需要村長和村長夫人代祖先受茶,柳鶯鶯心道,難怪村長夫人會回來,這樣受敬重的場合她哪里舍得錯過。
柳鶯鶯望著村長夫人進去的方向,只見那頭阿絮爹娘帶著阿絮已經起身相迎了,她娘賠著笑臉不知道在跟村長夫人說些什么,倒是阿絮看起來不太高興,似乎還往柳鶯鶯坐的位置看了一眼。
不一會兒,便聽到喇叭聲傳來,是新郎來接親了。等接親隊到了屋外,喇叭聲停,柳鶯鶯就彈起了琵琶,清新的調子歡快活潑,仿佛新娘嬌羞的笑臉,接親隊吹喇叭的師傅遙遙朝柳鶯鶯握拳表示敬服,柳鶯鶯回以點頭。
坐在臺下的陳謙看到柳鶯鶯嫻熟地撥動著琴弦,醉人的曲調從她璧玉般的手指間彈奏出來,他頭一次聽到如此美妙的琴音,此刻的柳鶯鶯在他眼里如同鑲了金邊一般……
村長夫人見自己的兒子癡癡的看著彈琵琶的柳鶯鶯,在桌底踹了他一腳,暗示他把注意力放在阿絮這個未來媳婦身上,陳謙忙夾了一筷子涼拌木耳放到阿絮碗里,阿絮看了他一眼。
“瞧這兩個孩子,婚期還沒定呢就這么要好?!?/p>
阿絮娘賠笑道:“是啊,謙哥是個有禮的好孩子?!?/p>
她這夸獎自然不是真心的,村長夫人怎么要挾他們不許悔婚的事情她還歷歷在目,她不過是想為阿絮找一個家里條件好、自身品行又好的好夫婿。聽村長夫人抱怨蘭蘭如何如何配不上他兒子,遲早要想辦法退婚,她才壯著膽子提出讓阿絮嫁過去,可沒想到,后來事態的發展會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和阿絮爹就生了這一個女兒,這些年跟著她兄弟經手一點花木生意,日子越過越好了。她兄弟本有意在城里給阿絮尋摸一門親事,可她們到底是農村人,阿絮的樣貌又不算個大美人,拉到城里配婚,要么就是家里沒錢的,要么就是女婿不爭氣的。看來看去,還不如在村里找一門親事,至少阿絮是她們嬌養長大的,氣質打扮絕非村里女子可比。
阿絮看了一眼陳謙給她夾的菜,沒動筷子,當她看不出來嗎?剛剛陳謙的眼睛都恨不得貼到那柳鶯鶯身上去了。陳謙都如此,那阿石呢?阿絮轉頭看了一眼,只見阿石也目不轉睛的盯著臺上彈琵琶的柳鶯鶯,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
大門處哄鬧起來,原來是雙雙的哥哥帶著陳家村大小孩子找新郎官討糖,不給糖就不讓進去,新郎官樂呵呵的灑著糖果,孩子們尖叫著滿地撿糖,不知是誰趁亂把人墻扳開了一個口子,新郎官瞅準時機沖了進去,不過里面的臥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就沒那么容易糊弄過去了。
柳鶯鶯彈著歡快的旋律,里頭新郎官也出盡百寶只求開門,灑了不知道多少糖果進去,兩個嫂嫂才開了門。進了門也不讓馬上接新娘子,得讓他先保證婚后對雙雙好,不許欺負她等語,一通折騰下來給新郎官累得滿頭大汗,總算牽到了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
拜了父母,敬了茶,柳鶯鶯的工作就結束了,隨著鞭炮齊鳴聲,新郎帶來的紅人師傅也吹響了喇叭,帶著新郎新娘一眾人等一路往祠堂走去,村長夫人一早就趾高氣昂的跟著村長到祠堂落座了,端著架子問了新人幾句場面話,就低頭喝了茶,至此,接親禮畢,雙雙坐上轎子揮淚灑別父母兄嫂,迎著明媚的陽光奔向新生活。
柳鶯鶯已坐到阿石給她留好的位置上吃席了,雙雙一家為了這場婚事下了不少本錢,不僅禮數齊全,菜品也頗像樣,柳鶯鶯吃到了炸蝦,肉丸子,還有十全十美煲,里面有把子肉、魚丸、蛋餃、雞蛋、肉糜餅、米糕,還有蓮子、紅棗、桂圓、花生。柳鶯鶯吃得十分滿足,這可是她來陳家村這么久,吃得最豐盛的一頓飯了。
送走了女兒,她們還要來給賓客們一桌桌敬酒道謝,到了柳鶯鶯這桌,雙雙娘硬塞了她一個紅包,叫她無論如何也要收下,不然就是瞧不起他們一家。盛情難卻,柳鶯鶯只得收了。
從天黑忙到下午,這場送嫁酒才算結束,各家人扛著洗刷干凈的桌椅碗筷回了家,只留下寂靜冷清的紅綢映著陽光。
柳鶯鶯一回到家就躺到床上,囑咐誰也不要叫她,她今天起了個大早,又辛苦了一上午,中午一頓飽飯吃下去,她就有些犯困,眼下好容易熬到結束,她第一件事就是要睡個美美的午覺。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陳家村的一角,一個關于她的陰謀正在悄悄計劃……
眼看要到中秋,村里的孩子們紛紛提前摘下柚子為中秋夜的柚子燈討糖活動做準備。這柚子燈是攸縣的傳統,說是燈,其實就是在柚子上插上個幾根香,用木棍舉著去人家家里討糖吃。柳鶯鶯聽說這個習俗,勾起了從前在錢塘看燈會的回憶,于是她決定,要做幾盞花燈掛在院子里裝點裝點。
說干就干,柳鶯鶯伙著蘭蘭去砍竹子,再讓阿石把竹子片成細小的篾片,恰好二土來串門,也參與了這場熱鬧,他和阿石把篾片扎成一個個的燈籠模子,二土手巧,又干慣了木匠活,扎幾個燈籠手到擒來,阿石學著他的樣子也扎了好些,沒一會兒院子里就大大小小擺了幾十只燈籠架子。
柳鶯鶯找出她上回在縣城買回來的筆墨紙硯,畫了幾幅梅蘭竹菊,叫蘭蘭先糊一個燈籠看看,蘭蘭刷上提前煮好的米糊,將柳鶯鶯畫的畫小心的貼上去,一個四面帶畫的紙燈籠就成型了。
“鶯鶯姐,你看!好漂亮!”
蘭蘭驚喜的欣賞著柳鶯鶯的畫作,她的畫工學了三年,非同一般,但柳鶯鶯對這個畫不太滿意,她道:“太素了?!?/p>
她只買了黑墨,但花燈需要的是彩墨,這樣黑黑的燈籠畫,夜晚看去,實在不太吉利。二土最靈光,道:“村頭有鳳仙花,碾了做顏料怎么樣?”
他記得村里有女孩用鳳仙花染指甲的,蘭蘭也想到了,舉著手道:“鶯鶯姐,還有商陸,也成熟了?!?/p>
柳鶯鶯歡喜的拍著手道:“太好了,就取這些做顏料!”雖然不及買來的顏料好用,但就地取材,也別有意趣。
三人小分隊行動很快,馬上就取來了各色花葉果子碾碎了,再用小火熬濃了做顏料,柳鶯鶯用這些顏料一一做了畫,再由蘭蘭三人把畫糊到燈籠上,到了晚上,這些燈籠正好晾干,阿石點上燭火,掛了七八個在院子里,燈火搖曳,映著一幅幅絢麗的畫作,襯得這個破敗的小院子都別致了不少。
蘭蘭樂得滿院子打轉:“太美了!太美了!簡直比過年的時候還美!”
陳家村到了除夕夜里,家家戶戶也會點上兩只大紅燈籠,整個村燈光點點,已教孩子們興奮不已,可跟這一院子的花燈比起來簡直差遠了。
二土看著撒歡的蘭蘭,忍不住的笑意。阿石則看著院子里的燈,半晌冒出一句:“這么好的燈,拿去縣城能賣不少錢吧?!?/p>
“對啊!”柳鶯鶯猛的一拍阿石的肩膀,“我怎么沒想到呢!”
攸縣既然有玩柚子燈的習俗,那這幾日到縣城里賣燈豈不是會生意爆滿。她這些畫作雖好,但燈籠跟錢塘的各色造型別致的燈籠比起來還是差遠了,不過,攸縣這種小地方,這樣的花燈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極品了,就算賣它五十文一個,想必也有人愿意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