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柳鶯鶯就上那莫秀才家作畫去了。她臨走前跟蘭蘭和二土都打了招呼,唯獨沒有搭理阿石。蘭蘭敏銳的發現了異樣,問道:“哥,鶯鶯姐生你氣了?”
二土也看向阿石,他還記得昨天他撒完尿回來看到他們倆在馬車前說話,后來他一過來柳鶯鶯就上車了,這么說,她還真是生氣了。
阿石看了看好奇的二人,道:“可能是我昨天說錯話了?!?/p>
“你說了什么?”蘭蘭問道。
阿石自然不好說出那句話,他只得糊弄著:“也沒什么,等她回來我再跟她道不是吧?!?/p>
二土見蘭蘭還想刨根問底,趕緊支使她去買早點,確認蘭蘭走后,拉過阿石神秘兮兮道:“石頭,我問你,你心里可喜歡柳鶯鶯?”
阿石猶豫了一下,還未答話,二土便插話道:“哎呀不必問不必問,我早瞧出來你喜歡她。我告訴你啊,追女人,要有三舍得,你要是扭扭捏捏的這不舍得那不舍得,怎么能追到手呢?”
二土敢這么說,自然是因為昨天已經試驗過了。他昨晚聽了柳鶯鶯的話,等蘭蘭拿來手套的時候,厚著一張老臉說自己手疼戴不上去,蘭蘭果然親手幫他戴了,托了柳鶯鶯的福,他終于摸到了蘭蘭的小手。
阿石沉默著不說話,二土拍了一把他的背,道:“你看看你,明明喜歡人家還不好好表現表現,杵在這里像什么樣子,沒看她一個人早點都沒吃就走了?還不去買她愛吃的送過去!”
這頭,柳鶯鶯已經找到了莫秀才的家門。她敲了敲門,里面很快就有人打開門了,柳鶯鶯一看,是個伶俐的小丫鬟,見了柳鶯鶯笑道:“是來給我家老爺作畫的吧?老爺昨日跟我說了,我一早就把案幾整理出來了,正要擺畫紙顏料和畫筆,不想姑娘來得這么早?!?/p>
一面說著,一面講柳鶯鶯迎進了門。進去才發現,著莫秀才的住宅還挺別致,一進門是一塊影壁,雕著一個“福”字,影壁的右邊連著院墻,從左邊進去是一條石磚路,兩邊栽著迎客松,下面是綠綠的草地,草地上還擺著幾盆菊花,黃燦燦的仿佛還滴著露珠。
到了里面才發現還有一個小丫鬟在,她見柳鶯鶯被引進來,知道是來作畫的,忙去端了茶道:“姑娘且坐坐,我跟老爺通稟一聲?!?/p>
柳鶯鶯答應著坐下,引她進來的丫鬟則繼續去擺畫具,一邊擺著,一邊跟柳鶯鶯閑聊:“姑娘,你不知道,我們老爺是個愛畫之人,為了迎中秋,不知畫廢了多少張嫦娥圖,昨日聽他說今天姑娘會來幫他畫,我們都松一口氣呢,要不然啊,那些上等生宣都要糟蹋了?!?/p>
柳鶯鶯見這丫鬟隨和,也打聽道:“你們老爺是什么人呀?為何喜歡作畫?”
那丫鬟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們老爺不是攸縣人,去年從京城剛搬來縣里。如今是縣里學堂的教書先生,連縣太爺的兒子都是他的學生呢,這宅子就是縣太爺借給他住的。老爺飽讀詩書,他常說,人在逆境也要學會自得其樂,這不,中秋節東西都備齊了,他非說少一幅嫦娥圖就了無趣味,姑娘你說可不可笑?”
原來是京城來的。柳鶯鶯心內納罕,從京城來到攸縣,一般是犯了事被貶了,可他一個秀才,無官無職的,怎么會被貶呢?看他這兩個丫鬟容貌氣質,想他從前家里應該是富裕的……
正默默想著,莫秀才就過來了,他精神奕奕的朝柳鶯鶯握拳道:“昨日一約,不想姑娘這么早就來了,未曾遠迎實在失禮!”
柳鶯鶯見他如此客氣有禮,只得也回個禮,道:“無妨,既然秀才來了,不如跟我說說想要什么樣的嫦娥圖?”
莫秀才忙道:“不敢不敢,在下莫遇植,姑娘還是直呼在下名字吧,昨夜實在唐突賣弄,遇植愧悔不已?!?/p>
柳鶯鶯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有人這么文縐縐的跟她說話了,竟然感覺有些許別扭,她道:“不如,我就稱呼您莫先生,您叫我柳姑娘就好了?!?/p>
“好。柳姑娘?!蹦鲋步舆^丫鬟遞過來的糕點,放到柳鶯鶯面前,道,“我心中的嫦娥,是身著素衣,披著紅紗披帛,腰間綴著七彩的寶石,腳上踩著云霧,懷里抱著玉兔,向著一輪皓月飛去……”
莫遇植一邊描述著他心中的嫦娥,柳鶯鶯一邊吃著糕點,半晌,她道:“我聽明白了,現在就去畫吧!”
莫遇植連忙跟在她身后,道:“柳姑娘,在下可否在一旁觀看?”
柳鶯鶯點點頭,道:“你依然要在邊上,若有不對之處,你跟我說,我馬上改?!?/p>
兩個丫鬟一個鋪紙一個磨墨,柳鶯鶯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被人伺候過了,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等她們弄好了,柳鶯鶯這才來到案前,用一根最細的畫筆蘸了些黑墨,緩緩落在紙上……
畫筆劃過,顯現出嫦娥飄逸的衣裙、靈動的長發、腰間閃爍的配飾、臂上幾乎透著光的紅披帛、懷里眼睛亮晶晶的玉兔……
莫遇植在邊上看著,大氣也不敢出,他沒想到他勤學苦練年過半百,竟然在畫作上還不如這一個小小女子。她畫的嫦娥飄逸清冷,舉手投足間神女的高雅風華幾欲脫紙而出,眉宇間隱含的愁情更是讓人拍案叫絕,纖纖酥手抱玉兔,直往廣寒宮飛去,那腳下的云霧,頭頂的皓月,竟如真的一般,叫誰不能相信那嫦娥是真有其人呢?
柳鶯鶯畫得也十分緊張,她久不作畫,嫦娥又是個神女,生怕一丁半點錯漏就壞了整張畫的意境。好在這莫遇植的畫具顏料都是好的,畫起來比他們自己用花做的顏料好上千百倍,不說他們做的顏料,甚至比萬花樓里的顏料還好十倍。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好了!你看看?!绷L鶯終于畫好了這幅嫦娥奔月圖,她放下畫筆,送了一口氣,這莫遇植中間沒有插過一句嘴,想必是對她的畫挺滿意。
“好!果然好!這嫦娥活靈活現,玉兔栩栩如生,還有這月亮,就像真的會發光似的!”莫遇植早把柳鶯鶯擠到一邊,細細的欣賞起這幅畫作來。
“是啊老爺,你看這里,嫦娥手指上的蔻丹都沒忘!”
“還有這里,老爺,你看,這嫦娥腰上的寶石,像不像霞光?”
兩個丫鬟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跟著莫遇植欣賞畫作,柳鶯鶯四下望了一眼,見這里都是男人的物件,瞧不見一點女人愛用的東西,看來……這宅子沒有女主人。
莫遇植欣賞了半天,這才發現柳鶯鶯已在一旁守候多時,忙叫丫鬟取了銀子并一包糕點道:“柳姑娘,實在感謝,這畫果如我心中所思所想一模一樣。這兒是一兩銀子,這兒是我上月從錢塘帶回來的綠豆糕,你帶回去嘗嘗。”
錢塘帶回來的?柳鶯鶯激動不已,離開錢塘這么久了,她好久沒吃到錢塘的綠豆糕了!
“多謝,多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莫遇植點點頭,囑咐丫鬟送她出去,然后頭也不抬的繼續欣賞畫作,尤其對嫦娥的那張隱含愁緒的臉愛不釋手。
柳鶯鶯瞅了一眼,總覺得她依照那莫遇植描述畫出來的嫦娥有些面熟……
出了莫家大門,才發現阿石站在外面,手捧著一個油紙包等著,看到柳鶯鶯出來,忙打開油紙包道:“鶯鶯,你還沒吃早飯,這是肉包子……已經冷了?!?/p>
當然冷了,她畫了兩個時辰才出來,眼看就要到午飯的點了。柳鶯鶯白了他一眼,理也不理他就一路往前走。阿石忙把冷包子收起來追了上去,道:“鶯鶯,昨天我說錯話了?!?/p>
柳鶯鶯停住了腳步,回頭問道:“你說錯什么話了?”
阿石默了默,道:“鶯鶯,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阿石又不說話了。
柳鶯鶯冷哼一聲,道:“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在你心里,就覺得我是個輕薄人,覺得我跟誰都這樣不要臉面的貼過去,看了男人我就想逗弄一下,對不對?”
阿石不敢說話,雖沒有她說的這么難聽,但他心里確實隱約有類似的想法。他的沉默無疑刺痛了柳鶯鶯,她紅了眼眶,淚水一顆接一顆無聲的落了下來。
阿石意識到方才的沉默有多傷人,他忙伸手去替柳鶯鶯擦淚,道:“不,鶯鶯,我沒那么想你,你別哭……”
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到了二土跟他說的三舍得,腦子一熱將人摟入懷中,緊緊抱著她嬌小的身軀,低聲在她耳邊道:“鶯鶯,別哭了,我錯了好嗎?”
這一抱,勝過千言萬語。
柳鶯鶯終于在他懷里哭出了聲,她打著他的胸膛,吼道:“你什么時候看見我逗弄別人了?二土這兩天天天跟著我們,我是如何待他的?我又是如何待你的?我這樣明示暗示你,可你呢?你偷偷在樹下跟阿絮約會!明知道我生氣了也不來哄我!陳同石,你要是真的不喜歡我,干什么還要叫我跟你回家?”
阿石聽著她一聲接一聲的控訴,終于明白了懷里小女子對他的心意,許多從前沒想明白的事情一幕幕閃現,他終于發現,原來,鶯鶯待他與旁人是如此的不同……
反而是他,一直受困于內心深深的自卑,誤解著她。就算蘭蘭告訴他,柳鶯鶯親口說了沒看上他,難道,他就沒長眼睛,感受不出來嗎?就算阿絮說了那些事,可他親手把柳鶯鶯從那個壞車夫手里救下,難道,他就看不清她的為人嗎?
一時間,阿石的心里如千層波濤洶涌,又如萬里迷霧散盡,他終于看清了柳鶯鶯的心,也看清了自己的心,原來……他們彼此早已互生好感,只是一個不敢承認,一個不愿先說。
“鶯鶯,是我錯了,我早該告訴你我的心意,只是……我怕給不了你好的未來。讓你一個人等這么久,是我的錯?!?/p>
阿石柔聲哄著,道著歉,柳鶯鶯漸漸止住了打他的動作,也止住了哭聲。她從阿石懷里掙出來,嘟著嘴道:“這算什么情話?重新說!”
阿石被她這一出整得愣住了,但看著她紅腫的眼睛,嘟起來的紅唇,他一時忘情,柔聲說了一句:“鶯鶯,我的心里只有你?!?/p>
這還差不多。柳鶯鶯傲嬌的撅著嘴,道:“既然如此。那我現在要拷問你,你說,那日你跟阿絮在樹底下都說了些什么?有沒有牽手?有沒有抱她?有沒有親嘴?”
阿石被她一連聲的問題問得忍俊不禁,見她面露怒色,這才收起笑容,道:“她那日不過是跟我說她與陳謙的婚事,原來村長夫人早在請老神仙之前就跟她爹娘約定了婚事,還給了定禮,如今她爹娘想退婚,村長夫人不肯,還揚言要把他們早就說定了婚事的事情捅出去,她爹娘只得應下這門婚事了。”
“原來如此……”柳鶯鶯想,想不到這阿絮的爹娘還挺會打算,蘭蘭跟陳謙是娃娃親,村長又極力推崇這門婚事,一般情況都不會發生悔婚,想來是村長夫人跟她爹娘提了要設計退婚的事,他們這才趕著下定,此事若真傳揚開來,他們家的名聲卻是也要臭了,蓄謀奪人家未來夫婿。這樣的名聲一出來,饒是阿絮再有氣質也很難找到好夫婿了……
“那跟你有什么關系?她找你做什么?”
阿石道:“……我們畢竟是自小長大的,她心中苦悶,來找我傾訴罷了?!?/p>
柳鶯鶯狐疑道:“我看不是吧。她難道就沒有說點別的?”
阿石不太會說謊,還未開口便先遲疑的樣子一早被柳鶯鶯識破,倘若阿絮真的只是傾訴,他必然直截了當的告訴她了,這副模樣,分明是有所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