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東屋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她母親本就對她晚回來有些擔(dān)心,自她進屋后她母親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她的臉,見她臉色不好忙問道:“今天怎么這么晚了才回來?你這臉色這么難看,咋地了?”
石淑賢看她母親問話,她只好說謊:“沒事,車間里有點活,本來應(yīng)該下午干的,車間主任非得讓干完再下班。有點累,我臉色不好嗎?臉色不好也是讓那個死車間主任給氣的。”
石淑賢母親心疼地看著石淑賢,說:“累是講不了了,全車間的人都干活大伙都累。生氣就沒必要了,人家是領(lǐng)導(dǎo),讓你們怎么干你們就怎么聽唄,又不是讓你一個人干活,有什么可生氣的。快坐下吃飯吧,吃完飯?zhí)梢粫偃ド习唷!?/p>
石淑賢坐下,略低著頭,輕聲:嗯了一聲。這時,她父親推門走了進來。
她父親也略低著頭,好在大家習(xí)慣性的看他父親一眼,倒也沒有人盯著看他臉仔細(xì)看,所以,她父親微紅的眼睛并沒有引起家里人的注意。
石淑賢母親隨著天氣越來越冷,她的身體也每況欲下。她沒事就喜歡窩在炕頭上蓋著個給孩子縫制的小被子。現(xiàn)在孩子大了用不著了,平時放在炕上,白天誰在炕上想躺一會時,可以臨時蓋一蓋。
肝硬化讓石淑賢母親總覺得冷,即使蓋著小被子,躺在最熱的炕頭上,石淑賢母親還是覺得冷。
石淑賢母親不僅身體覺得冷,臉的顏色也起了變化,一直是亮黃色的,像極了秋天沒曬透的南瓜,眼白也泛著渾黃,眼窩往下陷,顎骨卻因為腹水顯得有些虛腫。
隨著病情的加重,石淑賢母親呼吸越來越困難。說話時氣總接不上,一句話要拆分成兩三截,尾音還帶著不易察覺的喘,手背上布滿了細(xì)碎的紅血絲。
石家的日子被這病拖得越來越沉悶了,歡聲笑語很久沒有光顧這個家了。家里的孩子行為上都變得小心翼翼,說話也小聲小氣的了。
石淑賢父親的工資,大部分都換成醫(yī)院的處方單和藥房的紙包。換成處方及紙包后,過一段時間可以拿到單位財務(wù)去報銷,但前期得自己先墊付。
石淑賢母親的退休工資是每月二十八元,醫(yī)藥費全報更是托底的保障。
也就是說,石淑賢母親的病在經(jīng)濟上沒有窟窿,但一家人心頭上的褶皺卻怎么也伸不平。石淑賢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日益嚴(yán)重的病情像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石家的每日每夜里。
石淑賢的父親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每次下班一進門總要吆喝一聲‘我回來了。’妻子醒著的話,他會看到妻子正用手輕輕按摩著鼓脹的肚子,見他進來,嘴角會扯出一抹笑容,聲音虛浮地說:“回來了?淑蘭快收拾桌子吃飯吧。”
如果,石淑賢的父親進門時那句‘我回來了,’得不到回答,當(dāng)歇著的妻子聽不到?jīng)]有吱聲的時候,他人快速推開門先往炕上看。
走到炕前伸手探探妻子的額頭,其實石淑賢母并不發(fā)燒,她父親就是想摸摸自己的妻子。觸碰到了溫度,他才放心地在妻子身邊坐下來,等著吃飯。
白天一切都按著往常的習(xí)慣繼續(xù)著,石淑賢母親的病到了這種程度,家里人也就都知道了。石淑青拉家?guī)Э诘幕貋砹耍挥谜f又還回來很多的糧食。
她每天總是紅著眼睛,用新米給她母親熬粥,用新玉米面給她母親蒸發(fā)糕。
最熬人的是夜里,當(dāng)石淑賢和石瑞祥都回家后,家里的孩子們也睡著了,石淑賢的母親睡不著,腹水讓她喘不上氣,石淑賢父親就坐起來,幫她墊個枕頭,輕輕給她揉肚子。
兩人都不說話,就那么坐著,月光從窗欞漏進來,照見石淑賢父親鬢角的白頭發(fā),也照見石淑賢母親眼角的淚——她不是怕疼,是怕自己的病拖得太久,耽誤了二兒子娶媳婦,阻礙了家里原本蒸蒸日上的日子。
生活就在這樣的煎熬中度過了冬天,這個冬天成了石家人最難過的季節(jié)。
當(dāng)春天再次來到這個邊垂小城,當(dāng)春風(fēng)吹綠了河邊的柳樹時,石淑賢的父親有時間就會用家里的手推板車,推著她的母親去外面走走。
石淑賢的母親坐在車上,身上披著石瑞星的軍大衣,看著發(fā)出新綠的柳條,感受著春風(fēng)的和煦,她說:“等我好了,咱全家一起拍張全家福吧。”
石淑賢的父親握緊她母親的手,聲音有點啞,答道:“好,等你有力氣了,咱去照相館,全家都去。”
石淑賢母親笑著說:“那可得去個大照像館,小的可裝不下咱這一大家子人。”說著話,臉上那幸福的笑變成了苦澀的了,她接著說:“咱這一大家子人,接下來還會有新的人源源不斷的進來,我想應(yīng)該是那個第一個離開的人。”
說這些話時,她的臉上還笑著,淚水卻順著臉頰流淌下來。石淑賢的父親聽到這話,只有肩膀抖動著沒有發(fā)出聲音。
日子還在過,家里的人該上班的繼續(xù)上班,該上學(xué)的繼續(xù)上學(xué)。
已經(jīng)上初三的石淑婷,在母親病重后,她說什么也不去學(xué)校了,非要呆在家里守著她的母親。
為此她父親訓(xùn)斥了她,她哭著說:“我上完初中就畢業(yè)了,我和老師說了我媽有病,老師答應(yīng)我了,我去不去上學(xué),她都會給我初中畢業(yè)證的。我也不準(zhǔn)備上高中,天天去學(xué)校也不怎么學(xué)習(xí),我去干啥,我還不如在家陪我媽呢。”
一向在家里話最少的石淑婷,第一次在她父親面前說這么多的話,說話時,眼睛里閃動著淚花。她的父親也不知道怎么說她好了,默默地坐在炕沿上沒有說話,默認(rèn)了她的決定。
站在一邊的石淑蘭接著說:“咱媽有我在家陪著呢,你該上學(xué)上你的學(xué)去。”
石淑婷:“我不,你還得做飯,還得接送孩子,我就要在家里呆著,就在咱媽身邊呆著。”
石淑婷的話,讓石淑蘭的眼睛里也有濕意閃動,她也不說話了,也默默地坐在了石淑婷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