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點是在市中心的一個四合院內，門上牌匾寫著“集賢莊”三個大字。如果沒有專人引導，一般人很難能猜出來這是個餐館。

馮迎和歐倩倩從正門下了車，而司機則將車徑直開到了后院停車場。門口有服務員在等待著她們，見她們下了車，快步上前，雙手疊加放在腹部位置，微微向前鞠了一躬，面露標準的微笑道：“歡迎光臨。”

隨后向后退了一步，伸出右手向前指引，臉上仍舊掛著溫暖的微笑道：“請跟我來。”

“我們的客人到了嗎？”歐倩倩問。

“還沒有，您二位是第一個到的。”服務員答道。很明顯，歐倩倩是這里的常客。

進入正門就是一副巨大的屏風，上面圖案是八仙過海圖，將內外進行了一個簡單的隔離。繞過屏風，中間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當中有一個圓形的噴泉，噴泉對著一個胖娃娃手里抱著一條大魚的雕塑在不停地噴水。水里養著數條錦鯉在不停地游動，顯得生機十足。

院子四周是一排房子，都被裝修成各類的包間，門上寫著“聚英賢”、“聚忠賢”等這類的名字。真是江湖氣十足，馮迎心里想著。

穿過正院，走過一個長廊來到了后院，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她們到了“聚賢匯”。包間的裝修果然很中式，酒紅色的桌椅和家具，休閑等待的區域擺放著茶船、茶倉、茶荷等等全套茶具，放衣服的柜子表面都是鏤空雕花，夾雜著金色的配色在里面。

正當馮迎還在熟悉環境時，歐倩倩已經開始了她的常規操作：和服務員核對菜品、上菜順序、安排酒水的開瓶和擺放以及醒酒等諸多事宜。

這期間，對方客人有先到的，她也在同時張羅接待著。

而馮迎只能站在一邊默默的看著，感覺自己真就是個小白，什么都不懂只能這么眼巴巴的看著，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

歐倩倩好像很享受這個過程，和服務員對接各種安排，還時不時地和對方客人聊上兩句，就在她左右逢源忙的不亦樂乎時，張欣燃和錢偉垚到了。

剛進屋，張欣燃就注意到了有兩個客人已到，于是便快步走上前，好似老朋友般熱聊，同時趕忙把錢偉垚也引薦了過去。

錢偉垚明顯是交際的高手，雙方互換名片后，沒幾分鐘，馮迎就聽到他們那邊經常傳來哈哈大笑的聲音。

而張欣燃好像對他們的談話并沒有什么興趣，沒一會兒就站起身來，悠閑地走到餐桌前，看到歐倩倩安排的井井有條的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夸獎道：“倩倩做事總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面對表揚，歐倩倩眉眼均未動，只是嘴角微微上翹一下，并未多說什么。

她這個反應很奇怪，好似并不屑于張欣燃對她的夸獎和認可。

“這姑娘真有性格！”馮迎心里想。一個普通的行政都能這么牛X，怪不得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呢。

當一切都準備就緒后，此次飯局對方的一把手，分行的李行長才緩步走進包間。

張欣燃明顯和他是打過交道的，剛看到李行長露了個頭就趕忙起身，小跑著來到他面前，臉上掛滿了笑容，好似是許久未見的老友再重聚，打從心底里高興。李行長也微笑著拉著張欣燃的手，回應著她的熱情。

那個李行長一米八的高個子，大腹便便，頭頂是禿的，就額頭上的一縷頭發呈右偏分的發型搭到左邊，他還用手時不時地梳理著，使得那發型格外的搶眼。而且每次用手梳理的時候，腦袋都會不自覺地向上抬一下，給馮迎的感覺是油膩且滑稽。

包間中的所有人都聚攏到了李行長身邊，只有馮迎站在原地，這種攀人情的事還輪不上她。

張欣燃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錢偉垚站到了她身邊，隨即非常自然的將被拉著的手抽了出來，指向錢偉垚，正臉面向李行長，用她那嬌滴滴的聲音說道：“行長，給您介紹下我們的總經理，錢偉垚錢總，可是從集團調過來的哦。”

說完，又將臉轉向錢偉垚，繼續介紹道：“錢總，這位就是長期和我們戰略合作的李行長，很多事情都麻煩他，有時候我都覺得特別不好意思，但是李行長人特別好，非常有耐心，對我們可是十分的關照。”

張欣燃介紹完，錢偉垚和李行長互相禮節性的握了下手，馮迎瞧得很清楚，李行長在正式握手時使用的力度，還沒有剛才拉張欣燃手的時候用的力度大、時間久。

寒暄后，錢偉垚指引著李行長來到餐桌前，拉出了主位的椅子，請他坐下。李行長并不客氣，只是沖他點了點頭，徑直坐了下去。此時，錢偉垚臉上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調整了過來，仍舊是微笑著謙和有禮如初。

錢偉垚、張欣燃分別在李行長的左右手位置落座，其他人也都按照歐倩倩的指引坐到了對應位子上。基本原則就是雙方人員穿插著坐，也就是一個人的左右兩邊都是對方的人，這樣方便互相交流。馮迎因為地位最低，所以距離主位也是最遠。

落座后，李行長表情嚴肅，不茍言笑，從左向右掃視了一圈飯桌上的所有人，眼睛在歐倩倩和馮迎兩人之間不停的切換著，最終定格在歐倩倩身上。歐倩倩也注意到了李行長對她的關注，卻她并不躲閃，反而四目相對，甜甜一笑，那笑容柔情似水。

李行長被歐倩倩的笑容電了一下，心里十分想和她深入交流，但無奈礙于身份，不好直接開口。但，能坐到分行行長位置的他畢竟不一般，于是開始逐一介紹他們銀行來的其他三個人的姓名和職位。

他一邊介紹，馮迎一邊努力的記著，尤其是她身邊的兩個人，總不好一會兒跟人家說話都不知道姓什么吧。

待他介紹完畢后，馮迎發現，對方來的人基本都是相關業務負責人，像她這樣的新人菜鳥還有像歐倩倩這樣的行政人員，這種級別和崗位的根本就沒有，于是頓感自卑。

人家職位、經驗、閱歷都在你之上，要怎樣和人家聊呢？總不好直接夸人家說“XX總，您長的真帥！”吧。

對于不了解的人，夸人的話馮迎還真說不出口。雖然她叫馮迎，但一點也沒學會“曲意逢迎”，真是有愧于她這個名字，有愧于父母對她的殷切希望。

待李行長介紹完他們的人，張欣燃都沒等錢偉垚開口，指著歐倩倩就開始介紹：“李行，這位美女叫歐倩倩，是我們其他部門的同事。因為今天是招待您這么重要的領導，所以特意借調她過來。倩倩可是多才多藝，尤其會跳舞呢。”說著，深深地看了歐倩倩一眼。

歐倩倩笑容停滯地停頓了一秒，但她反應很快，馬上接過話題繼續說道：“張總監和我說今天晚上要接待一位特別重要的領導，這個人對她的幫助特別大，又是個性格特別特別好的領導，讓我無論如何也要參加一下。這才有緣分遇見您。這樣，初次見到您這么平易近人又面善的領導，我敬您一杯。”說著，端起酒杯，走到李行長身邊。

這個人確實善于交際。馮迎心里暗嘆。

這一番話好似溫柔細雨，滋潤著將李行長那缺水干涸的臉恢復了生機。于是趕忙站起，左手仍舊習慣性的梳理頭發，右手端起桌上的酒杯，晃著杯里的紅酒，放著精光的眼睛賊溜溜地從上到下來回的盯著歐倩倩看，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后終于向下屈了屈身，將紅酒杯碰到歐倩倩的酒杯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后，雙方一飲而盡。喝盡杯中酒，李行長目送著歐倩倩走回到座位上。

他這戀戀不舍的樣子，坐在他兩側的錢偉垚和張欣燃都看在眼里。

此時，飯桌上的人都在互相的聊著。坐在馮迎身旁的分別是分行投資部和風控部的負責人。他們拿出名片來給到馮迎：“你好，這是我的名片”。

名片這東西，菜鳥馮迎根本沒有，因為之前還沒有場合需要她發名片。所以，她根本就沒有準備名片的這個意識。

可此刻，接過對方遞來的名片，而她卻兩手空空，頓時抑制不住的臉紅，真是尷尬至極。只得硬著頭皮說：“不好意思，出來匆忙，忘帶了。”真是個爛借口，馮迎自己心里想。

對方仿佛相信了她的話，點點頭說道：“沒關系，這是我的名片，敬請惠存。”說話客氣周到。

馮迎沒有名片，感覺已經比對方低了半截，只得沒話找話，訕訕笑道：“我們公司的項目給您找了不少麻煩吧？”這話是對風控負責人說的。

“還好，還好，都是工作嘛。有你們的項目讓我們做評估，我們才有業務做，有錢賺嘛。”說完，哈哈笑了起來。馮迎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再下面的話題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對著投資部的負責人，馮迎還是一樣的問話：“我們公司的項目給您找了不少麻煩吧？”

“投資項目免不了都是有麻煩的，有麻煩不怕，逐個解決就好了。如果我們解決不了，那就像今天這樣，讓領導出面解決嘛。”說完，也是哈哈笑了起來。馮迎也只得陪著一起笑。

后來，實在沒什么可聊的，那兩個人隔著馮迎，竟然聊起了工作。馮迎尷尬的心里暗罵“你們真當我是空氣啊。”

他們聊他們的，馮迎一邊吃著菜，一邊用耳朵聽著。不只是聽旁邊兩個人的聊天，也聽著其他人的。

歐倩倩真是很擅長搞這種關系，只見她和旁邊的一個人聊得火熱，好像在聊女生喜歡的禮物。額滴神啊，竟然能聊到這種話題上去，馮迎著實有些欽佩。

錢偉垚和張欣燃他們因為距離較遠，所以馮迎聽不太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見錢偉垚滔滔不絕的說著，還時不時的拿著資料給李行長看，好像在介紹著什么。張欣燃則是在一旁看著，并不插話，有時還拿起酒杯喝兩口。而李行長則是面無表情的聽著，好似并沒有很專心，因為他在張欣燃拿起酒杯的同時也拿起自己的酒杯，微笑著去碰杯。

那感覺就像是錢偉垚在給他們兩個人做匯報一樣。坐在飯桌這頭的馮迎都能感覺出來，李行長并沒有很想聽。

錢偉垚介紹完了，李行長臉色肅然，眉毛一挑，指著投資部的那個負責人說：“小王啊，他們推薦的這個項目你們看過了吧？”

投資負責人正在側身和歐倩倩熱聊著，聽到點他的名字，趕忙坐正身體轉過頭，眼睛笑瞇成一條線道：“看過了，領導。前期我們一起參加了一次調研。這次張總說要跟您再當面匯報一下。”。

“嗯，你們再評估評估。”李行長點了點頭，顯然對他的回話很滿意。

這個飯局就是為了讓李行長當面拍板全力推進項目才組的局，當錢偉垚介紹那么久項目后，竟然給出的結論是還要再評估，那就說明這個飯局的目的并沒有達到。

張欣燃立刻拿起酒杯給李行長倒酒，展顏笑道：“吃個晚飯還讓李行想著工作，真是太不應該了。我們不談工作，倩倩能歌善舞，我們讓倩倩表演個才藝，給您助助興，您看怎樣？”

說完，全桌人的眼光齊刷刷的看向歐倩倩。

歐倩倩快速的看了眼張欣燃，目光閃過些許不悅，但隨即莞爾一笑，忽閃著眼睛說道：“我這才藝都不精，李行見多識廣，就怕我這粗陋的才藝入不了您的眼。”

李行長趕忙擺擺手，明顯很有興趣的樣子，說道：“倩倩人美心善，跳的舞肯定和人一樣的漂亮。”人家只是說才藝，這位行長卻指明了要看跳舞。

對方銀行的人都用那期盼的眼神看著歐倩倩，張欣燃也是一樣，畢竟是她的提議，她很希望歐倩倩能夠順從她的意思。錢偉垚呢，雖然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儒雅、溫和，但眼神卻有些許的復雜，好像是有些不快又有些不滿。馮迎并看不懂此時錢偉垚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卻明白的知道自己是非常的不高興。

雖然她跟歐倩倩接觸不多，且剛見面時那審視的眼神讓她非常的不爽，但是畢竟都是女孩兒，推己及人，如果在這種商務飯局上，有人讓她當場跳舞，她是非常抵觸的。她很想歐倩倩能夠拒絕，但卻想不到有什么借口。

所以馮迎緊咬著嘴唇，看向歐倩倩的眼神中傳遞出了要她拒絕的意思，且此刻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和一屋子的笑臉相比，她這個冷臉明顯的格格不入。

歐倩倩掃視了一圈，當看向馮迎時，突然楞了一下，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但也只是微挑嘴角示意地笑了笑，便轉過頭去，站起身，在包間內尋找合適跳舞的地方。

見歐倩倩要跳舞，那些男人趕忙站起，椅子向內推，瞬間在李行長的右側45度斜角處空出了很大的一塊空地。馮迎也只得站到一旁，飯桌上只有李行長、錢偉垚和張欣燃三個人仍舊原地坐著。

看場地也夠大了，歐倩倩左腿彎曲，右腿斜插到左腿后方，身體向前彎曲呈鞠躬狀，右手搭在左肩，以這種姿勢行了一個禮。

“今天由于時間倉促沒有準備跳舞服，就隨便跳兩下，給大家獻丑了。”說完就原地轉圈，開始跳了起來。

具體她跳的是什么舞，跳的水平怎么樣，馮迎是壓根看不懂，只覺得歐倩倩在跳舞時身姿搖曳，肢態綿軟，轉圈倒是干凈利落。只是由于穿的是裙子，所以并沒有太大幅度的腿部動作，都是點到即止，主要靠腰部和臀部的扭動以及胳膊的擺動帶動上身呈現各種不同的舞姿。

那些站著的男人們喝得滿臉通紅，各個精神十足，拍著手不停的喝彩著。李行長微瞇著那小眼睛，咧著嘴角，眼中笑容大盛，滿意的點著頭。張欣燃也是一臉的得意，難掩喜悅。錢偉垚的笑一如既往，馮迎仍舊看不透他的真實想法。但是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臉色陰沉，繃著臉，暗咬牙根，冷眼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

那時的馮迎還不能做到“悲喜不顯”，用現在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做好表情管理”。那時的馮迎，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隱藏不住任何心思。

就在大家的喝彩中，歐倩倩跳了大概有五分鐘，終于一個收尾的動作，整個人站在原地，給主位鞠了一躬，算是宣告舞蹈結束。李行長堆滿褶子的臉笑得像朵花一樣，帶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附和著一起，掌聲此起彼伏。

張欣燃趕忙把歐倩倩招呼到李行的身邊，加了一個凳子，坐了下來。

只見李行長端起酒杯，和歐倩倩不停的碰杯，仿佛整個世界就他們兩個人，別人都像是空氣一樣。在座的其他人雖然表面上都還是談笑風生，但其實都在暗中留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看著眼前的一幕，馮迎想起了那副名畫——最后的晚餐。雖然氣氛熱烈，好似大家都在熱聊，但實際都在各懷心思。

這種環境馮迎實在不想再呆下去了，于是起身離開包間，想出去透口氣。她這種小透明就是這點好，在不在席上其實沒有人在意的。

馮迎走到飯店的前廳，來到噴泉下。此刻，夜燈都已開啟，忽明忽暗燈光交錯，煞是好看。

馮迎坐到噴泉旁，看著那游動的錦鯉，腦海中仍然在想著歐倩倩跳舞的場景，還有李行長那曖昧不清的眼神。

她覺得歐倩倩當眾跳舞，其實她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玩物一樣，任人消遣取樂。那個張欣燃，點名要讓歐倩倩跳舞，自己人坑自己人，真是良心大大的壞。還有那個李行長，明明又油又膩，大家還都要笑臉相對......難道這就是真正的職場嗎？難道她以后的生存路徑就是要么找玩物，要么自己當玩物？越想越覺得前景黯淡，心情陰郁。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忽然感覺有人站到了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