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迎仍舊不依不饒,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周圍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突然聽到一個嚴厲的女人聲音從背后傳來:“你們鬧夠了沒有?現在是上班時間,公司付你們工資是讓你們上班吵架的嗎?”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向后掃去——只見張欣燃站在她辦公室門口,眉頭緊鎖,眼里好似噴火般充滿了憤怒,雙手橫插在胸前,但仍舊努力保持著她的優雅人設。
不得不說,張欣燃這聲吼確實威力十足,把全場人都震驚了。馮迎也安靜了下來。
“你們兩個給我過來!”說完,轉頭氣沖沖地走回辦公室。
也許是因為對張欣燃這個頂頭上級有著天然的畏懼,也許是因為在職場中聽話已經成為了馮迎的一種習慣,也許是真的被張欣燃的氣勢震懾住了,總之,馮迎乖乖地拿起調研報告氣沖沖地和王露一前一后走進張欣燃辦公室。
張欣燃雙手橫插在胸前,站在背對著門的位置。當聽到關門聲后,立刻轉過身來,怒目圓睜,杏眼倒豎,開口吼道:“你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在工區吵,很風光是不是?”雖然張欣燃說的是你們,但是她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馮迎,睥睨著她。
看到張欣燃這樣,王露便找到了靠山心里更加有底,挺著脖子也開始趾高氣昂起來。
馮迎緊鎖著眉頭,看向張欣燃的眼神充滿著疑惑,同時在憤怒中又夾雜著不可思議——錯的人又不是自己,憑什么好像自己理虧一樣聽她的訓斥?
既然事情已經鬧起來了,那就說清楚吧。想到這里,便橫下一條心,順著張欣燃的眼神回望過去,不服氣道:“隨意剽竊別人的勞動成果這是風光的事情嗎?這種事情她能做我就不能說了?”
“哪里是剽竊?”王露不服,立刻反駁,振振有詞地說:“這個報告你是寫了個初稿,但是對于后期的校準、應用、輔助項目談判直到最終拿下項目,這些都是我自己努力的結果。你就寫了個調研報告就想爭功?”有了張欣燃這座靠山,王露此刻也不甘示弱。
“我沒有想和你爭功,也沒有否認后續你的工作。我現在說的重點是調研報告是我寫的,那根本不是什么初稿,而是和你最后歸檔的報告就是同一份!還有你的升職文件上突出提到了基礎調研工作的準確性和完整性,那些調研是我做的不是你做的,難道就因為你用報告時的校準,這個報告就算你做的了?這邏輯說不通吧?”馮迎越說越氣,越說越激動,越說聲音也越大。
“好了,都別吵了!”張欣燃厲聲喝止了她們。對于張欣燃來說,把她們兩人叫到辦公室里來可不是為了聽她們吵架的,而且她也懶得聽她們之間的爭辯,孰是孰非對于她來說哪里那么重要。
張欣燃目中帶火,口氣反而很平靜,眼睛緊緊盯著馮迎,扭動著身體緩緩走到馮迎面前,嘴角挑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鼻孔重重哼出一口氣說道:“王露的升職是我定的,你現在是在質疑我的判斷和決定?”
馮迎梗著脖子,咬緊牙根,沒有說話,目光極是不甘。一旁的王露看到馮迎這副表情,心中竊喜,輕出了一口氣。
見馮迎沒有說話,張欣燃懸著的心便稍稍放下,她也擔心馮迎會不管不顧地和她互懟,如果那樣的話,局面很難收場。既然馮迎對她還有所懼怕,那這個局面她就能控制得住。
想明白了這一點,張欣燃繼續對馮迎發起一連串的質問:“王露的升職不是因為這一個項目做得好,而是因為我交給她的幾個項目她都能高質量的完成,這樣的工作成果,我升她的職有什么問題嗎?”
“還有你說的那個調研報告,是你寫的這點誰都沒有否認。但是就憑著一份調研報告就能拿下項目?”張欣燃拉升著語調,一雙杏眼死盯著馮迎,故意頓了頓。
“最終是因為拿下了項目才升她的職,我明確的告訴你:她的升職跟你的報告沒有關系。”張欣燃語氣決絕,不容置疑。
張欣燃的這句“沒有關系”徹底刺痛了馮迎那顆脆弱而敏感的心,同時也撕下了馮迎對張欣燃那僅存的一絲絲顧忌,成為壓垮駱駝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跟我沒有關系?”馮迎目光憤憤,狠瞪著張欣燃,冷哼一聲,不甘示弱道:“如果沒有調研報告如何有后面的談判?調研報告本來是團隊的工作,現在成了我一個人的工作了,你不就是把我定位為所有人的墊腳石嗎?你自己看看每天誰下班最晚?誰的工作量最大?每一個項目誰轉的最多?按照你這個工作分配,我永遠沒有機會接觸到項目談判,你的意思就是在你手底下永遠升不了職唄?”
馮迎越說越氣,種種畫面不停地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偌大的辦公室只有她自己在加班,放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寒冷的冬天也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穿梭在項目中,被凍的瑟瑟發抖仍舊堅持著把項目看完。遇到不明白的細節,各種查專業資料,賠著笑臉各種請教別人,為的就是保證調研報告的準確性。
最終,她的各種努力不僅是給別人做了嫁衣,甚至連她的付出努力都不提一句。馮迎越想越氣,眼眶控制不住地充盈著濕濕的東西,她極力忍住不讓這東西掉下來,繼續昂著她那高傲的頭!
看到馮迎如此決然的樣子,張欣燃有些出乎意料,一時語塞。她原本想用自己總監這個職位上的優勢給眼前的職場菜鳥以震懾,然后菜鳥就會乖乖閉嘴,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但此刻她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菜鳥魚死網破般的決心。
一個人啊,如果沒有什么好顧慮的,抱著魚死網破決心的話,那不管什么在她眼中就都是浮云。此刻馮迎只想要一個說法、一個公平。
張欣燃自知理虧,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也無益,于是便轉變話題,緩和了態度。
只見她突然笑了一下,用手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坐回接待沙發上,習慣性地盤腿,隨即將左胳膊搭在靠背上,對馮迎和顏悅色道:“職場新人,怎么總想著升職呢?讓你寫調研報告,你就可以了解、接觸到更多的項目,這對你今后的職業發展可是很有好處的。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不能操之過急。現在辛苦些,以后你的職業生涯就會越平坦。”
果然領導都是畫餅高手!這話冠冕堂皇,聽著像是為馮迎著想,但實際情況彼此都心知肚明。
馮迎知道糾纏無益,用手背快速地把臉上的淚擦干,蔑視著張欣燃,又瞥了眼王露,咬著牙甩出一句:“我真謝謝你!”隨即狠狠摔門,快步沖了出去。
看見馮迎這種態度,張欣燃面皮紫黑紫黑的,兩眼幾乎要噴火。王露知她真的動了怒,便趕忙上前安慰道:“張總別跟她這種人一般見識,她是不識好歹,把您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張欣燃一個眼刀過去,王露立刻閉上了嘴。
此刻,張欣燃橫豎看她都不順眼,眉宇間掩飾不住的怒氣,訓斥道:“你還好意思在這里說別人?要不是你,會有今天的事情嗎?給你的報告你就不知道修改和調整一下嗎?堂而皇之的用別人的報告署自己的名,做出這種事情還好意思在這里說?”
王露被張欣燃訓得啞口無言,臉綠了一半,滿肚子是對馮迎的憤恨。整個人僵在那里,說話也不對不說話也不對,走也不對留也不對,場面異常尷尬。
張欣燃看王露那個樣子,心中怒氣更盛,只覺得她在自己眼前十分礙眼,便吼道:“在那愣著干什么,還不出去!”
聽到這話,王露條件反射般轉過身,一路小跑出了辦公室。
此刻張欣燃真的是對王露失望透頂,在確定提拔人選的時候明知道她能力有限,但最終為了便于掌控還是提拔了她,那自己就要承擔由此帶來的后果。雖然張欣燃早有思想準備,但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也很難不動氣。張欣燃搖搖頭,深深地嘆氣,用手撐住額頭,滿臉無奈。
馮迎回到工位,整個部門人的眼神都不約而同看向她,馮迎只覺得這一個個眼神就像刀劍一般刺穿她那顆脆弱且驕傲的自尊心。這種環境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于是拎起包,套上外套,疾步走到電梯間,不停地按著向下鍵,整個人非常急躁,現在的她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當她出了大廈正門,一陣冷風吹來,馮迎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用力將衣服把自己包裹住。抬頭望向天空,此刻的天陰沉得厲害,仿佛天空被一塊厚厚的灰色幕布遮住了一般,云層也是灰色的,被這寬大的幕布壓得很低,仿佛要和冰冷的地面接觸,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眼前的景象就猶如她的心情一般。“這種天氣真TMD應景。”馮迎心里自嘲道。
馮迎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偌大的城市,偌大的街區,她要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呢?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工作好像找不到其他的什么了。工作幾乎占據了她的全部,而周圍的環境第一次讓她感到是那么的陌生,每天的兢兢業業、忙忙碌碌到底又換來了什么?
遇到這種情況,可能大多數的女孩子都會找到父母傾訴。但是,馮迎是不會那么做的。在她小的時候,每當遇到欺負,受了委屈,跑回家向父母哭訴后,換來的都是不停地斥責還有父母間沒完沒了的爭吵。
馮迎的父母都是工人,之前在國營廠子的生產車間上班,三班倒,因為兩個人都忙,生活還算是和諧。之后,浩浩蕩蕩的下崗潮也波及到了她的這個小家庭,父母下崗,另謀出路。從那之后,馮迎的腦海里家庭就成了吵架的代名詞。每個月的生活花銷父母要吵,要給多少孝敬雙方老人的錢父母也要吵,人情禮尚往來兩個人更要吵,總之,只要是和錢有關的事情都能吵上一架。和錢沒關的事情,最后都能向錢上靠,然后開始吵。
每次當父母聽到馮迎的哭訴后,并沒有安慰,取而代之的是不停地質問“這種事情為什么會發生在你身上,而不是別人?”然后她的媽媽就會說“如果家里有錢的話,就不會受這種氣。”繼而不停地埋怨馮迎的爸沒本事。剛開始馮迎的爸坐在一旁悶聲不吭,但被罵的狠了,就開始針鋒相對的吵,之后就是摔碟子摔碗掀桌子,直到兩個人沒有體力了才算罷休。
這種日子直到馮迎考上了大學,離了家,她才感覺到解脫。這種家庭環境使馮迎早就練就了獨立自主的性格,凡事自己做主,父母的那個家對于她來說并不算是什么依靠。
這次也一樣,遇到這樣不公的待遇,馮迎沒有父母可依,沒有男朋友能讓她發泄,而好朋友和閨蜜對于她而言可以是錦上添花也可以是雪中送炭,但是這種關系是需要精心的呵護,就像精美的玻璃球一樣,一旦有了裂痕就很難修復,所以對于好友她從來不亂發脾氣。這就造就了,對于馮迎而言,好友閨蜜并不在她依靠的范圍內。
所以此時此刻,馮迎就像一葉孤舟,置身于風大浪急的大海之中,既沒有穩固的港灣可以停靠,也沒有堅固的桅桿可以支撐自己。
大街上人流穿梭,BJ就是BJ,即使不在上下班的高峰期,馬路上的行人依舊不少,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波著,換句話說,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活著。
此時的馮迎,心情主宰了她的大腦,她根本冷靜不下來去想怎么應對這件事情,整個人木木的,耷拉著腦袋,低垂著眼,緩慢地向前走著。在整個環境中,她是個另類,大家都是健步如飛,只有她的速度像個烏龜。
忽然,她的右側身子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背的包順勢滑落到地上,由于出門倉促,包的拉鏈沒拉,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而撞她的那個人好似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沒有停住腳步,仍舊快步向前跑著。
馮迎看著散落一地的物品,微微轉過頭,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撞她的身影,然而那人早已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無奈之情涌上心頭,她只得緩緩蹲下身,將地上的東西一點點撿起來放進包里。
人若倒霉,似乎天地都不容她,事事都不順心。原本很小的一件事,此刻在馮迎心里被無限放大,好似整個世界都在和她作對。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只羔羊,人人都能將她宰掉。在這瞬息萬變的世界里孤立無援,心中苦澀難以言表。
越想越覺得胸口發悶,一肚子的氣沒處宣泄。
當她收拾完東西站起來,抬頭剛好看到一個小超市,毫不猶豫的馬上走了進去,來到酒水區,剛抬手準備拿起一瓶去結賬時,不經意地掃了一眼標簽——239元。
靠!這瓶白酒怎么這么貴?!
都說借酒消愁,但眼前這酒的價格卻讓她發愁。想想過段時間自己可能連收入都沒有,只能靠現有微薄的積蓄過日子時,現實的殘酷讓她停住了手。二百多的價格夠她一個多星期的伙食費了,實在是有些舍不得。
“放縱也是需要資本的。”馮迎心里嘆息著。
緊隨而來的就是對辭職的恐慌。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她真的是一忍再忍。今天不再顧忌地發泄了出來,在張欣燃手下是呆不下去了,別的部門又有誰會收她呢?如果選擇離職,在找到下一份工作前,本就月光的她要如何生活?離職后可能連房租都付不起,可不辭職又能怎么辦呢?
真是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心慌慌,越來越煩躁。貴的酒舍不得買,尋覓了整個貨架,最終選了一瓶最便宜的二鍋頭。
馮迎的手機自從她出門,就在不停的響。此時結完了帳,她才拿起手機來看。
“你還好吧?這種事情誰遇到了都會鬧心,想開點啊。”這是她看到最多的安慰的話。
張媛圓的關心則非常直接“乖乖,你真猛啊!在辦公室就直接和她們吵,我真佩服你。不過話說你今后要怎么辦啊?”
趙恒年的關心則比其他人更近了一步“你還好嗎?事情已經這樣了就想開一點。千萬保重自己的身體,今天下班后用不用我陪你發泄一下?”
馮迎看到這些消息一概不理會。她對所謂的關心有種天然的抵觸。遇到問題,幾句關心話就能把問題解決?何況有些人表面上是關心,實際心里還指不定怎么偷著樂呢。問題依舊存在,不可能因為幾句安慰的話就消失掉,那這個步驟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所以對于那些所謂的安慰、發泄,她本能的有些反感。此刻的她不需要共情的人,需要的則是能幫她分析問題并且解決問題的人。此刻的她是迷茫和無助的,需要一雙手給予她幫助和希望。而在她周圍,好像沒人能給予她這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