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下老陳家老婆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父親醉醺醺的回來。
母親在門外倚著門框坐著,手里捧著一只鞋墊,一針一線的縫著,她會很多手藝活,縫鞋墊就是其中之一,她縫的鞋墊很受城里人喜歡,每次拿到城里去賣,一會功夫就會被一搶而空。她旁邊的凳子上還放著兩疊,一疊是已經完工的,另外一疊還是半成品,夕陽透過云層灑在她的臉上,顯得安靜、美好。
母親聽父親喝醉后說這樣的話,耳朵早都聽起繭了,她清楚她一旦回應,家里就免不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家里的鍋碗瓢盆是每次吵鬧后的犧牲品,就算縫幾十多雙鞋墊也不夠重新置辦回來,她只能將一肚子的怨氣吞下,默不作聲的繼續她手里的針線活。
“人家大的兩個都是兒子,老三的個是姑娘,現在又生了個兒子,你怎么就生不出兒子呢,接著給我生三個姑娘,還都是瞎子,全村的人現在都在笑話我,看不起我……”,父親語氣哽咽,說著說著哭成了一個淚人,埋怨著朝屋里走去。
父親一邊哭一邊抱怨命運對他的不公,抱怨老媽生不出兒子,抱怨三個瞎子姑娘看眼睛的花銷,就如同一個無底洞,他就算每天不吃不喝的在工地拼命賺錢,也供養不起……,屋內的哭聲由小到大,再漸漸轉為啜泣聲。
母親停下了手里的活,咽了口唾沫,又繼續縫起了鞋墊,看似平靜,無聲的淚水早已順著臉頰滴落到鞋墊上。
今天父親沒有摔東西,因為母親沒有和她吵鬧,同時這也預示著屋里即將會有一場尋死覓活的場景上演。
母親進到屋里的時候,父親已經拴好了用來上吊的繩子,母親站在離父親不到一米的距離。
“尼瑪一個男人,一點男人的出息都沒有,在外面受氣了,就只會回來把怨氣灑在老婆身上,有本事哪個講話氣你,你就當場懟回去啊,只知道悶頭喝酒,回到家就知道埋怨我,還哭哭啼啼的動不動就要上吊,來嘛,直接把脖子放上去,老子幫你把板凳挪開,然后我馬上出去寨子中間大喊,是哪個狗日的又拿他家生兒子的事在我男人面前顯擺,害得他氣到上吊的,你要是死了,我非得讓他把你那三個瞎子姑娘給我扶養長大不可,他要是做不到,我這條命我也不要了,不鬧得他家家破人亡我都不會罷休”。母親一邊說一邊上前用手撐開上吊的繩子,示意父親把頭伸進去,此時的父親顯然已沒有了之前的激動勁。
母親接著說:“你不是要死嗎,怎么不去死了,繩子都拴好了,老子看你……”,
“人家都說最毒婦人心,你這個毒良心的,你要把我兒子逼死啊,他今天要是真的上吊了,我賠上這條老命也不會讓你獨活”,奶奶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牽著三個瞎子姑娘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
來到里屋,奶奶指著母親,手因為激動在顫抖:“我生了九個,其他幾個都不在了,就得這么一個孩子,我兒子自從把你娶進這個家門,就沒過上幾天舒坦的日子,你處處壓制著他,他埋怨你幾句你還不得了得很,你非要把他逼死你才甘心啊”,奶奶連說話聲音都在顫抖。
母親眼里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忍住瞪大眼睛,怒不可遏的盯著奶奶,心里的憤怒溢于言表,每次他和父親吵架只要奶奶一摻合,就免不了一場母子聯合抵御外敵的大戰,那個外敵當然就是母親。
只是這一次,母親沒有回應奶奶的胡攪蠻纏,甚至完全沒有回懟她說的話,在奶奶罵罵咧咧解繩索時,母親來到門口,拾起凳子上還未縫好的鞋墊和針線,走出了家門,她心里明了,這場鬧劇,只有在她離開后才能得以平息。
母親心里波濤洶涌,表面卻很平靜,她一邊走一邊垂頭縫著鞋墊。
“你去哪里”,不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男聲,她木納的抬起頭,不知不覺她竟走出了寨子,來到鄰村村口處,叫她的正是鄰村的那個男子,前些天到家里做客的那個人。
“出來走一會,怎么就走到這了”,母親回應著。
“是不是又和你家那位吵架了”?男子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不是么,母子聯合起來吵我一個,吵不贏了,出來躲一下”。
“你說說你,過日子吧,該忍的地方還得多忍耐,你們這樣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日子怎么過得好呢”!
“又不是我要吵,我家男人每次只要在外面受點氣,喝點爛酒,回來就要找我吵,怪我不會生兒子,只會生姑娘,還是瞎子姑娘,他媽還說自從我嫁進他家,他兒子就沒得幾天好日子過,”母親委屈巴巴地走到田埂處坐了下來。
男人坐在母親身旁,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