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沁越驚見這一幕,感覺自己似乎欺人太甚,有些后悔。
嬌小男孩趁機掙脫招弟,一邊看著牧童扒牛糞,一邊對招弟說:"你枉作好心人了,看看這白癡。"
招弟聽到他辱罵牧童,又抓住他的衣領和手臂,怒問:"家里窮有罪嗎?人傻有妨礙到你嗎?憑什么欺負人!鋤頭拿來!"
另一個男孩上前想解救同伴,不料孫沁越竟高喊:"鋤頭在這里!鋤頭在這里!"說著指向小路下方,水圳旁的草叢。
牧童一聽,伸頭一看,鋤頭就嵌在其中,趕緊爬下去撈起鋤頭,上來時有些困難。
招弟伸手想拉他一把。
身邊幾個小孩想起牧童手上沾滿牛糞,都替招弟捏了把冷汗。
沒想到,牧童的反應竟然是害怕的喊著:"別打我!別打我!"
招弟趕緊后退:"我不打,不打,你上來。"瞥見水牛要逃跑,還幫忙顧著。
最后牧童順利爬了上來,因為在泥地上滾了一番,渾身上下更顯臟污。
除了招弟,其他小孩都遠遠避開。
牧童自顧自的將剩余牛糞用手扒進畚箕,再肩荷鋤頭,帶著裝滿牛糞的畚箕,趕著水牛走了。
招弟怒瞪男孩們一眼,轉身離開。
她回到家,母親正包好一大盤壽司,一臉慈祥的招呼:"去洗手,快來吃一點,再陪媽媽送一盤壽司到孫伯伯家。"
招弟看見家人,瞬間將剛才的不愉快拋到九霄云外,開心的吃了個飽,再牽著弟弟的手,陪著母親歡快的走在鄉間小路上。
稚嫩的童音唱著兒歌:"小牧童,戴斗笠,騎牛背,吹短笛,笛聲遠,笛聲清,東村西村處處聞......"歌聲清甜。
三歲的弟弟感染了姐姐的好心情,也跟著唱和。
招弟心想:"弟弟都亂唱。"
不過她并不介意,繼續高歌。
這二部雙重唱隨風輕送,經過稻田,更在幾座青山之間流轉。
田壟間,到處都是農人勤奮的身影。
鍾阿勇拿起一束束的稻子來到打谷機前,腳踩踏板讓滾筒軸轉動,把稻穗倒進打谷機,谷子便喀喀嘎嘎的滾出來。
阿勇嫂手腳利落,大把大把的捧起谷子,裝進袋子,再讓丈夫抬到板車上。
紀曼云背著未滿周歲的嬰兒,一手提著用布巾包起來的籃子,身后跟著女兒和兒子,一大兩小走在田埂間。
招弟停下歌唱,嬌聲低呼:"媽媽你聞,好香啊。"
弟弟喜歡重復姐姐的話:"好香啊。"
紀曼云帶著笑意,望著眼前的稻浪:"是稻香。今年是豐收年。你看阿伯他們現在收割的,就是早期稻。"說著朝前方的農婦點頭打招呼:"阿勇嫂。"
她露齒而笑,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招弟牽著弟弟跟在母親身后走著,一邊精氣十足的學著母親向農婦問候:"阿勇嫂。"
弟弟還想開口學,母親早一步糾正:"阿勇嬸。"
此時一家四口已走開一小段距離。
招弟立即回過頭向農婦高喊:"阿勇嬸你好。"
弟弟跟著模仿。
農婦熱情的回應:"好,好。招弟好乖。翔翔好乖。"
她望著這家人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趕緊去拿來一袋稻谷,追上她們:"昨天薛先生來幫工一個下午,這是要給他的,他沒帶走。"
紀曼云輕聲推卻:
"不用啦。他昨天沒上班,剛好有空。大家有需要就互相幫忙,這沒什么。你一個人要給十幾個師傅做飯,忙得過來嗎?要不要我來幫忙?"
"謝謝啦,有需要再跟你說。我早就習慣啦,一天要做五頓飯柳。天還沒亮就做好第一頓了。"農婦笑了笑,將一袋米塞給招弟。
招弟正望著田壟里的白鷺鷥和八哥,幻想自己騎著白鷺鷥在天上飛,突然沉甸甸抱了個滿懷,不知如何因應,仰頭望著母親。
農婦輕輕摸了摸招弟的頭發:"這是給招弟的。招弟放學常常幫忙掃地煮飯,還會顧兩個弟弟,好乖柳。"
她朝紀曼云笑了笑:"我去忙了。"說完回到丈夫身邊幫忙。
紀曼云凝望著農婦離去的背影,再轉頭望著田間金黃的麥浪,對身邊的孩子們輕聲說話:
"農民是最懂得及早做準備,很有智慧的人。象是插秧、割稻,他們把時間算得很準。如果提早收割,稻子沒有全熟。可是收遲了,稻子就會發芽。"
她輕輕調整背后兒子的位置:
"他們知道這田地要種什么,還要計算收割時有多少時間,多少人工可以用,還要看天吃飯,想辦法克服困難。雖然整年忙個不停,卻沒有一句怨言,抱著勤奮上進的精神,堅持一種信念,立下自己的腳跟。我們做人就要這樣。"
招弟聽話的點了點頭,摸了摸弟弟的頭發:"聽到沒?媽媽教我們要學習農民伯伯的精神。"
弟弟乖巧的點點頭,又將姐姐的話復誦了一遍。
招弟又說:"翔翔,爸爸說,農民養活好多人,是了不起的大生產家。"
翔翔對姐姐的話一知半解,卻看懂姐姐臉上的肯定神情,用奶音復誦:"大生產家......"
招弟邊走邊糾正弟弟的發音。
三人沿著彎彎曲曲的坡路往上走。
在丘陵坡道中段邊上,有幾座日式房舍,每間獨棟房屋都有庭院,內有魚池與花樹。
母子三人在其中一座房舍前停步,里面有個女人正在打掃庭院。
紀曼云問:"請問孫太太在嗎?"
正說話間,毛羨時端著一盆花走出來,和紀曼云對上了眼。
相較于紀曼云天生的溫和文雅,毛羨時則是矯揉造作,卻自以為是高貴端莊。
在這個純樸的鄉村里,她自恃身分高人一等,時時刻刻要求自己,各種言行舉止都要有貴婦人的模樣。
她從報章雜志上學習官夫人的笑容和儀態,認真對鏡練習,隨時在外人面前展現,絲毫未覺自己帶給別人的感受,就是一種不協調。
她的孩子還小不太懂,而丈夫也不好意思跟她說實話。
那刻意挺直的脖子和腰桿,在招弟看來,極不自然。
她微微動了動自己的脖子,回想起曾經落枕的慘況,不由得同情毛羨時,心想:"她扭到脖子了。一定很痛,笑起來像在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