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小燈泡下。
紀曼云看了時鐘一眼,一邊踩著裁縫車縫制衣服。
薛文華工作夜歸,在自家屋前將雨傘甩掉一些雨水,讓它靠在墻邊。
紀曼云聽見聲響,立即起身迎接:"簽約順利嗎?"
一邊為丈夫脫下外套,拿起毛巾溫柔擦拭丈夫微濕的頭發:"我給你下碗面?"
薛文華難掩疲憊:"不餓。"說著拉起妻子的手,一起坐上藤椅:
"老孫一聽說我的事,也想投資。他想買阮先生隔壁那棟房子,建議我們把兩間房子打通,做一間大型書局。我想著先回家跟你討論,但老孫非要跟著去看房子,到了現場又主動找阮先生談,希望兩棟房子一起買,總價再降八萬。"
"阮先生怎么說?"
"他只愿意降兩萬。我其實已經很滿意了,但是老孫把我強拉走,堅持讓我再等幾天,說過幾天阮先生一定會答應,至少也能再多砍個一萬塊。"
"老孫想怎么投資?"
"一人負責買一棟房子,書局的股份一人一半,利潤共享。"
"之前不是聽說他要在臺北明星學區給兒子買房子,現在又要跟著你再買一棟,他有現成的資金嗎?"
"他說我們買的是精華地段,可以跟銀行貸更高的成數。"
"那不行!這種合伙人根本是來扯后腿。我說過以債養債是很可怕的。"
"是我沒考慮清楚。"
"你是不懂得拒絕人家。我其實對孫開勛這對夫妻沒有好感。我總想等我們離開這里以后,大家各過各的。你再讓他投資書局,不就又有牽扯了?"
"啊?你從沒跟我說過你對老孫夫妻的看法呀。我以為你跟他太太處得還不錯。"
"之前你在他那邊上班,我能做的當然是盡可能的跟他們和睦相處。幸好老孫房子還沒買成,反正他那邊你已經辭職了,也不必再去迎合他。明天一早,我先去阮先生那邊確認,下午我們去簽約過戶,老孫再問起,你都推給我好了。"
"老孫找新的司機還蠻挑的,說要先找征信社身家調查,讓我這陣子再幫他開幾天車。"
"你答應啦?"
"能不答應嗎?"
"你這個人就是太好了,才老是讓人家欺負。"
"我想說繼續幫他開車,可以一邊準備搬家的事,還能繼續賺錢,薪水照領,一天都不浪費。你就答應吧,我給他半個月的期限,時間到了就走人。"
"你都答應他了,還來問我?"
"不是,我跟他說我要回去跟太太討論的。"
"好啦,就這樣吧。咦?錢呢?今天沒簽約,那筆錢呢?"
"啊!哎呀!"薛文華大叫一聲,猛拍了一下額頭:
"離開阮先生家后,我又載老孫去見幾個客戶,結果把包包放在車子里!那包里不只有買房子的現金,還有搬家費用跟下個月的生活費,要給書商的錢也領出來了。我趕緊去拿回來!"
"等等!你忙了一整天,要去也該是我去。"
"很晚了,你一個女人出門,我不放心。"
"沒事,這里治安良好,只是外面刮風下雨,說是強烈臺風。"
"對,我回來的路上,很多地方都積水到腳踝了。"
紀曼云聽著屋外風聲雨聲:
"還是等明天吧。反正車子停在孫家車棚里,除了你誰會去開車?老孫自認身分尊貴更不可能去碰。尤其臺風來了,大家都躲進屋里,放一個晚上應該沒關系。"
薛文華確實感到渾身疲累,微微一笑:"也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拿回來。"
紀曼云看了看時間:"招弟一定還在看書,不去催她睡覺直接給你看到天亮。我去看孩子。熱水給你放好了。"
紀曼云在女兒房間外看見燈亮著,輕輕敲了房門后進去,溫柔輕喊:"很晚了,睡覺吧。"
晚上全家最亮的地方,當屬招弟的房間。
因為那里裝有一盞日光燈,點亮時,猶如白晝。
但是他們自己卻仍用小燈泡當照明,自己省吃儉用,盡可能把資源都留給女兒。
"再看一下就好了。"招弟的視線仍在書上。
紀曼云輕撫女兒頭發:"乖,聽話,去睡。"
招弟順從母親的意思,爬上床,看著母親一如往常在睡前來房間里為自己關上門窗,坐在床上,伸手朝母親討抱撒嬌。
紀曼云心想:"買房子的事還是明天再說吧,免得這孩子高興到睡不著。"
她坐上床沿,將女兒抱進懷里:"招弟明年上師專,就要離家住校了吧。"
雖然還沒考試,但是任誰都不會懷疑,招弟必定能錄取師專。
"不去,我不要和爸爸媽媽分開。"
"是嗎?那就不要去好了,留下來陪我們。"
"可是老師說要讀書才有出息。我也愛讀書。"
"老師說的對。你既然愛讀書,我就是再舍不得你也要支持你啊。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一直跳,很擔心你。每次想到你一個孩子在外面生活沒人照顧,就好心疼。不過,你聰明反應快,在外面誰也欺負不了你,就是性子倔強,太好強,就怕這一點會讓你吃虧。"
"媽媽不是稱贊過我堅強勇敢嗎?"
"是啊,這是我和你爸爸都比不上的。很多人遇到困難和阻礙就屈服了,但我相信,招弟會一直勇往直前。可是你要記得,做任何事都不要急,慢慢來。尤其生氣急燥的時候,不要下重大決定。"
"媽媽,我明年才要出遠門呢,你說的好像我明天就要離家了一樣。我明天只是要去隔壁幾條街上學而已。下午就回來了。"
紀曼云一想:"對喔,你明天還要上學,睡吧。我還要趕做一件衣服給隔壁阿美,人家都付錢了。"
招弟躺回床上,安心的閉上眼睛。
屋外傳來一連串轟隆隆的響雷。
紀曼云愛憐的看著女兒,心想:"奇怪?怎么覺得心好酸?好舍不得這孩子?"
她在女兒床邊又待了一陣子,這才息了燈,輕輕的帶上門。
屋外昏天暗地,暴雨連續不斷已經下了一整天。
入夜后,山坡地開始松脫崩解,部分坡地的土石匯聚成泥流,將大半屋舍掩埋。
海水暴漲,沖垮小村落沿岸堤防,沖斷橋梁,原來的小村落竟成一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