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們依照安排,各占一個空位,角落里是招弟的位置。
睡夢中的招弟流下眼淚,她醒來,發現自己還是躺在活動中心的地上,就閉上眼睛繼續睡。
如此反覆多次,但大多是昏昏沉沉。
越接近中午,身邊越來越多吵雜人聲,即使睡不著,她仍是固執的閉上眼睛。
直到第二天下午,覺得飢渴,再聞到一陣陣的豆醬香,這才受不了,坐起身。
原來窗外走道,有志工架起爐子,煮了一鍋豆醬湯讓災民分食暖胃。
招弟發現自己身邊堆了好多志工阿姨給她的食物。
她隨手取了一個紅豆面包吃了起來,一邊環顧四周來來去去的大人小孩。
活動中心不算小,但擠了不少人。
空氣中混雜著許多味道,人的體味、消毒水的味道和食物的味道,這些味道幾度令招弟作惡,才吃幾口面包便放下了,被動聽著附近幾個大人的對話。
這些村民的家人都平安的待在身邊,個性也算樂觀,因此還有心情說著昨夜的經歷來打發時間。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
"我那一甲稻子全沒了,再差幾天就收成了呀,唉~"
"我十甲甘蔗園都毀了。"
"我那些番鴨水鴨還是別人事先訂好的,我都收訂金了,這下我頭抱著燒。"
"活下來比較重要啦。"
"你家阿財咧?"
"大水稍微退了,就跑去抓鴨子啦,說找回一只算一只。"
"說全部都停電了,剛剛發的蠟燭你有沒有拿到?晚上會用到。"
"自來水也沒啦!"
"連續下了幾個鐘頭的大雨,溪水就暴漲了,每次都等到發生災情才要來檢討排水措施。"
"嘿啊~說個幾天就沒下文,大家很快就忘記了,等下次發生悲劇再來檢討。"
"第一次看見這么嚴重的大水。房子都被沖走了。"
"鋼筋水泥做的橋都斷了,土磚房子算什么?"
招弟聽到附近傳來收音機的播報聲:
"......暴雨碰上漲潮使得鄰近溪水沖垮河堤,加上連夜豪雨和山洪,瞬間淹沒了中庸村,深夜突發的一場災難造成許多人逃避不及,海濱區的居民甚且在睡夢中被沖到海里,讓救援工作更加困難......"
招弟的后方隱隱傳來低沉的哭聲,接著是心灰意懶的哀嘆:"災損無法估計,我辛勞一生......都毀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另一人安慰說:"活著,才能慢慢找啊。"
招弟很想摀住耳朵,無奈這才是現實。
天地變色。
如今世上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淚水模糊雙眼,她擦掉,眼淚不停流下,只得無聲拭淚。
國軍連同劫后余生的村民返回住處,在斷壁殘垣中挖掘、清理。
災后生還,身體無礙的村民們,用簡易木板當船當槳,在臨時形成的河道,來回載運物資給暫住高地的災民。
孫沁越全家安然無恙,父母和姐姐以及傭人忙著收拾沖進家里的泥水以及浸泡過泥水的家具。
孫開勛清除路面泥巴,一路清到車棚,看到心愛轎車的表面被裹上一層泥巴,嘆了口氣:"成了泡水車。"
他拿著棉布仔細擦拭車子四周,邊擦邊檢查:"好險沒被石頭砸到。謝天謝地,一點刮痕都沒有,修一修應該還能賣不少錢。"接著打開車門,探頭進去看了看,竟在駕駛座下發現兩個公文包。
提起來好重?
他好奇的打開一看,里面竟然有數十捆紙鈔!
大略數了一下,暗自驚嘆:"將近五十萬!怎么會有這么多錢?對了,文華準備買房子。"
他心想:"薛家只留下一個女兒,夫妻跟兩個兒子都死了。"
他望著這筆巨額現鈔,暗道:"拿去給招弟,這孩子能用上。"
但不知何故,一雙腿卻是動彈不得。
他告訴自己:"招弟還小,她需要這筆錢,交給她也是應該的。"一雙腿仍是一動也不動。
他再想:"這應該是文華夫妻省吃儉用好幾年才存下來的錢,現在夫妻倆都走了,法律上就該由招弟繼承。"
但是腦海里卻浮上另一種聲音:
"我這房子是沒法住了,臺北房子這么貴,有了這筆錢,就不必住公寓。能買到毛毛想要的那棟房子。對,有前庭跟后院的房子。"
"文華夫妻倆都死了,誰知道有這筆錢?"
"招弟知不知道?如果她知道就會立刻來要了。看看這都多久了還沒來,八成不知道。如果她來要,我就說,剛好要拿給你的,因為忙,一時忘記了。"
"毛毛問起來要怎么說?就說最近接了一筆大訂單......"
他越想越激動,一顆心怦怦跳著,額頭,手心都是汗。
"爸爸,我......"
孫開勛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驚得跳了起來,回頭一望,原來是兒子。
他隨手闔上公文包,輕聲抱怨兒子:"你嚇我一跳。"
他將公文包放在駕駛座上,順手關上車門。
孫沁越奇怪自己只是輕輕喊父親,不明白父親為何會受到這么大的驚嚇:"爸爸,我想去看看招弟。"
孫開勛聽到招弟的名字,再次感到不安,不禁想:"怎么不全家一起走?留下一個麻煩!"
孫沁越等著父親首肯,沒想到卻在父親臉上看見陰寒的神情。
他驚嚇著倒退幾步,撞倒了一旁的腳踏車。
"碰"的一聲讓孫開勛回神,低頭望見兒子驚嚇的表情,連忙調整心緒,慈愛的走上前,摸摸兒子的頭:
"去吧,順便問問招弟,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你自己要小心,中飯前要回來,醫生說,你要按時吃藥。"
孫沁越一想到招弟,很快便將剛才的疑惑拋到腦后,拔腿就跑。
"等等。"孫開勛考慮再三,才對兒子說:"你這么問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