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員們靜靜聽著林愛玉述說，那段艱辛刻苦的童年往事。

＂......后來，我媽媽讓好心人介紹，去幫歌仔戲團煮飯。我和我阿兄才跟到劇團，幫忙打雜，開始接觸歌仔戲。＂

回憶過往，林愛玉的內(nèi)心無限感慨，但語調(diào)跟神情卻很平淡，象是述說別人的故事似的。

＂有一次，我去天公廟參演，讓一個貴人發(fā)現(xiàn)，才被推薦，進入咪咪歌劇團，開始接觸內(nèi)臺。我阿兄幾乎跟我同一時間遇到貴人，邀他進入金快樂劇團。當時，內(nèi)臺幾乎天天都有戲，很缺人。熟練歌仔戲的腳步手路，能唱曲的，劇團都爭著要。所以有本事的人，你只要給他機會，他就能發(fā)光。＂

在場許多學(xué)員，都自認為是有本事的人，聽到這里，都生起雄心壯志，雙眼燃起熊熊烈火。

林愛玉想了想：

＂我自己出來做的時間算很晚了，內(nèi)臺市場幾乎已經(jīng)飽和。而且這幾年，很多戲院都改放電影。還有中南部不少有經(jīng)驗的戲班，跑來臺北搶生意。大概十年前，我們在戲院，一個月還可以拿到二十天的檔期。現(xiàn)在十天一檔，就算不錯了。好多劇團撐不了，最后都散班了。＂

有些學(xué)員聽到這里，不覺擔心起來。

林愛玉感受到了學(xué)員的憂心，語氣堅定：

＂我們是神明賞飯吃，靠著接廟會唱外臺來彌補。現(xiàn)在歌仔戲團，少說也有十四五團。人家干嘛指名要我們？因為我們戲好嘛。宮廟理事，好多都是我們的戲迷，不找我們，找誰？你們聽懂嗎？個人本事比較重要，景氣好壞，不是多大問題。＂

學(xué)員們都生起［一定要更加認真練習(xí)］的念頭。

林愛玉又說：

＂我跟你們一樣，都是窮困環(huán)境出身的。就像拿了一副爛牌，有些人就開始灰心喪志，我可不這么想。人生有波折，戲才會好看。你看那河流，就是遇到石頭，才會激起漂亮的水花。＂

她的眼神，柔和又堅毅：

＂我林愛玉，就偏偏要拿著這一手爛牌，把它打出最漂亮的成績。出身差一點怎么了？我品行端正，一步一腳印的走過來。我們推出的戲，都是撫慰人心的。這對社會的影響是好的，是有貢獻的。身為一個唱歌仔戲的，我很自豪。＂

招弟心想：＂我也是。＂

她覺得林愛玉是個好榜樣，還啟發(fā)了她，使她對于從事歌仔戲這門事業(yè)，更加有信心。

林愛玉續(xù)道：

＂做任何事要成功，除了吃苦，沒有第二條路。我們這一行能做到當紅，沒有一個是僥幸，全憑真功夫。＂

她望著眼前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龐。

＂你們愿意跟我，我就盡量教，你們也盡量學(xué)，順便看看自己最專精的，是哪一種角色。別以為只有主角會紅。生旦凈丑，只要演得好，讓自己無可取代，光是各種戲劇的邀約跟教學(xué)，你就一輩子吃不完了。＂

學(xué)員們聽到這里，不禁抬頭挺胸，對未來充滿信心。

林愛玉接著說：

＂這世上很多大戲，都是由無數(shù)個平凡累積起來的。所以大家不需要介意自己的外型。要知道，瘦馬也有一招踢。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存在的價值。我們就努力讓自己增值。＂

她看了時鐘一眼，站起身來，朝著招弟等人喊：＂招弟，阿英，小薇，枝仔，你們幾個來前面，做給大家看。＂

學(xué)員們自發(fā)性的圍成內(nèi)外兩圈，招弟等助教，等距站在學(xué)員前方做示范。

＂好，分成小組各自去練。我要去一趟三圣廟。＂說完，匆匆離開。

學(xué)員中，有的原來對自己缺乏信心，有的因為學(xué)徒生涯太過勞累而暗暗萌生退意。聽完林愛玉的話，都受到鼓舞，感覺等在前方的，是一片錦繡前程。

人人都象是充飽電一樣，精神抖擻，也比過去更加積極練習(xí)。

＂招弟，轉(zhuǎn)身的時候，能不能慢一點？＂

＂好，再一次。＂招弟一次又一次的來回示范，一貫的和顏悅色，沒有絲毫不耐煩，因此，學(xué)員們也喜歡跟她學(xué)習(xí)。

＂招弟，我打開扇子跟邁步的地方，很難配合得好。＂

＂那你把扇子的部分先練熟，最后再加上邁步。＂

＂我還是沒看懂剛剛的腳步。＂

＂我分段做給你看。＂

＂阿英，你邁步的部分，我沒看懂。＂

簡阿英做了幾次，開始現(xiàn)出不耐煩的神情：＂就這樣而已，怎么會看不懂？＂

＂小薇，最前面的邁步跟開扇子的地方，能不能再做一次？＂

＂好，一二三四，第一組兩個四拍，第二個六拍......＂

＂小薇，不是都四拍嗎？＂

＂嗯，對，講錯了。＂她搔著頭，有些為難：＂一口氣做，我沒問題，這樣慢動作，我就會卡住。＂

有些學(xué)員看見招弟的教法，問簡阿英：＂可不可以像招弟那樣，拆開教？＂

這話讓簡阿英沉下臉來，瞥了招第一眼，不以為然：＂用那種方法反而容易搞錯啦。你就像我這樣，從頭到尾一次性的練習(xí)......＂

有些學(xué)員，便靜悄悄的來到招弟身邊聽講解。

于是，招弟身邊，陸續(xù)加入了不少新成員。

大家練了將近兩個小時，林愛玉才風塵仆仆的趕回來。

她站在門口觀察學(xué)員之間的互動，很快便看出端倪。

她走到居中三個階梯高的小圓臺，讓前后排的學(xué)員都能看清楚。

＂來，大家一起，再練一次。＂

所有學(xué)員一起，邊唱邊邁步和甩扇子。

林愛玉鼓勵大家：＂有進步。還沒學(xué)會的，自己找時間去問枝仔跟招弟。＂

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些想法：

＂招弟悟性高，學(xué)習(xí)主動。先天占優(yōu)勢，練習(xí)又比別人認真。其他人跟她比，這當中一前一后的差異，是按日算的。我知道你們都很認真。但你時刻要警惕，總有比你更認真的人，機會總是讓這種人拿去。＂

團員們的目光，一逕投向招弟。

這其中有欽羨，有嫉妒。

招弟被贊得很不好意思，臉上卻沒有多大表情。

郭梅枝在劇團超過五年，平日里是阿姐之下的第一人。

如今聽到招弟被林愛玉大力贊賞，幾乎危及自己的地位。

她感覺頗不是滋味，再看見學(xué)員大多往招弟那邊走去，瞬間對招弟產(chǎn)生了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