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沁越走出戲院,便開始向父母說起招弟的事,一路上滔滔不絕。
三人回到家,進屋后,來到客廳歇腳,幫傭送上熱茶,一家人坐在藤椅上,稍事休息,孫沁越還沒說完:
"......她現在已經是當家小生,又身兼編劇,還能分出心力,用同等學歷考上大學。哪像我,想當初,我可是心無旁騖,全力備考。"
"她為了兼顧學業,推掉不少電影跟電視的邀約,實實在在想把學業完成。招弟的聰慧跟毅力,實在令人佩服。"
孫開勛點點頭,贊道:
"確實是不簡單。當初把這孩子,一個人留在中庸村,沒有栽培她讀師專,我還真是感到良心不安。畢竟,文華來當我司機的時候,就算三更半夜,也是隨傳隨到。他為我工作,是真的很盡心哪。"
毛羨時微微一笑,深表同感:"現在招弟發展這么好。小薛夫婦如果地下有知,也該感到欣慰。"
孫沁越眼見父母如此贊揚招弟,大喜過望,跟著接口:"所以說啊,招弟來當我們家的媳婦,也是夠格的。"
毛羨時聽了,差點沒把嘴里一口茶,噴了出來。
她頓時皺眉,很快便想起,兒子小時候對招弟有好感的事,沉下臉來問:
"媳婦?我們家的媳婦?我有沒有聽錯?你前途一片光明,怎能娶個唱戲的?人家說:[生子不逢時,帶孩子去做歌仔戲。]"
"唱歌仔戲的,最讓人看不起。她不但出身低,而且父母都不在。你還想娶進門?你要我怎么去跟親戚介紹她?你別讓我丟臉。"
她沒好氣的瞥了兒子一眼:
"你只說要帶我們去看表演。我還很高興,想說,兒子什么時候這么貼心。結果竟然帶我們去看歌仔戲?"語調充滿了輕蔑。
她吞下一句話:"還是招弟演的!"
毛羨時自認是貴婦,唯有距離遙遠的,已逝的白種人創作的古典音樂,才配得上她。
續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只聽貝多芬,維瓦第,這些有水平的古典音樂嗎?"
她滿懷優越感:"早知道是歌仔戲,就是英國女王來邀請,我也不去!"
事實上,毛羨時與孫開勛在戲院里的觀劇過程,并不愉快。
孫開勛夫妻倆,一路讓兒子領進戲院,找到座位坐下后,才從身邊人的討論中聽出來,主演竟然是薛文華的女兒!
兩人當下都想趁著戲未開演,趕緊起身離開。
但是另一方面,又對招弟抱持著高度好奇,這才留了下來。
當孫開勛聽到兒子在耳邊低聲說:"招弟出場了!"便同時看見了薛文華!
雖然自己的座位與舞臺有一段距離,但他依舊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故友站在舞臺上,朝著自己望!
孫開勛哆嗦著嘴唇,想問問身邊的兒子,是否有看見,隨即打消念頭,心想:"怎么可能!簡直活見鬼!"
這念頭一起,頓時全身僵硬!
薛文華的外型一如往昔,俊秀英挺,并沒有呈現恐怖猙獰的惡鬼模樣,但仍是把孫開勛嚇得渾身發冷,直透脊背骨!
這個老朋友,就在相距半米的前座位置上,轉頭對自己望,這種突然近距離的出現在眼前,著實令他受到不小的驚嚇。
薛文華不說一句話,靜靜的望著自己。
這種注視,壓力之大,令他好幾次,想高聲呼救,卻連開口都做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的薛文華,漸漸的轉為透明,像一縷輕煙,消散不見!
孫開勛剛剛松了一口氣,沒多久,就開始著急了。
他好奇,薛文華到哪去了?
就在他轉動眼球,朝舞臺極目遠眺時,身旁突然出現一雙長腿!
他知道,這雙腿,是薛文華的。
薛文華正站在自己身旁,居高臨下的望著自己。
恐懼!
極端恐懼!
雖然四周都是人,但他知道,只有自己能看見!
這令他感到很恐懼!
怎么辦呢?
他始終沒有勇氣,迎上故人的眼睛,就是有膽,也因為身體僵硬,無法隨意控制,只能無視。
一縷幽魂,忽而在前,忽而在后。
當薛文華突然不見,他反而會更加緊張。
因為不知道,對方會在何時何處,突然又冒出來!
心神不寧,惶惶不安。
一直到休息時間,四周燈光大亮,身體才得以隨意控制。
他想趁機提早離席,卻又想:"不行!我要等散場時,爭取多點時間,跟萬董說說話。"
他心里很明白,自己不見得能在這場談話中,獲得什么好處,但總想,聞聞商業巨富的屁香,也是好的。
等到劇場熄燈,戲劇開始演出時,薛文華又出現了!
孫開勛的身體和剛才一樣,又不能動了!
于是,待在劇場的三個半小時里,孫開勛一門心思,只放在那一縷幽魂上!
如坐針氈!
孫開勛一直極力讓自己忘記侵吞薛家巨款的事。
幾年下來,也真的就忘記了這回事。
他的事業,越做越大,日子也過得相當愜意。
豈料,竟然在這一場觀劇過程中,發生意想不到的事!
毛羨時以為,自己與招弟,再無瓜葛。
但是,當她看見長大成人的薛招弟,以外型俊美的古裝男子出場時,不知何故,腦海里卻不斷浮現那個她極力想忘卻的人,薛文華!
以及那件,被她藏在內心深處的事。
原來,在中庸村發生水災的第二天......
孫開勛夫婦和一雙子女,除了合力清除房里和庭院的淤泥外,還各自忙著搶救值錢家具和自認為寶貝的東西。
毛羨時在庭院里感嘆:"我照顧了那么久的玫瑰花,全毀啦!"轉眼望見停放在車棚里的車子。
她上前看著車身,指著輪胎上方一道黃泥印,對女兒說:"昨晚水位這么高,看看泥沙痕跡都還在。這部車,我看大概也報銷了。"
透過車窗,她發現車內駕駛座下,似乎有個東西。
于是趕回屋里,在門邊取下丈夫的一串鑰匙,再返回車子解鎖,打開車門,原來是兩個黑色公文包,好奇打開來看,一看嚇一跳,里面全是十元大鈔,整整齊齊的綁成好幾綑。
她號稱錢嫂,不必動手,能憑著目測算錢,大略數了數,心想:"四五十萬跑不掉。"
她看呆了,耳邊傳來女兒的聲音:"那不是薛叔叔的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