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幾口水果，心想：＂你生得出來，再批評吧。＂又想：＂算啦，大過年的，別說惹人心煩的話。＂

她努力調適自己的情緒。

這些年來，萬老太太一方面同情兒媳無法生育，另一方面又氣她生不出來，內心矛盾不已。

萬泰安接過妻子泡好的茶，端到老母面前，試著轉移話題：

＂媽，這是浙江的龍井茶。那里的老茶樹，都超過百歲。你聞，這茶的香氣，多好。＂

萬老太太接過茶杯，聞了一會兒，心里覺得香，轉念想起陳美好那對兒子，臉又垮下來：

＂人家說的也有道理。你是掌控好幾家公司的大老板，快四十歲了，還沒有孩子。還是，你真準備認養阿福的小孩？你甘心就這樣，把一手辛苦的成就，拱手讓人？不想留給自己親生的？＂

她轉頭對兒媳說話，語氣放軟：

＂我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吧？你一進門，我就高興的等著抱孫子。頭幾年，我聽說媽媽有壓力，會生不出孩子。我可是連一句話，都不敢在你面前說呀。還不斷鼓勵安慰你。有沒有？＂

趙秀香連連點頭稱有。

萬老太太長吁一口氣。

她如今對兒媳，已全然失望，隨著自己年歲漸長，這抱孫心愿，越加急迫。

她的內心，也越發不安。

＂你不能生，我也不能怪你。能怎么辦呢？生孩子，也要有那個命啊，強求不來。但你至少，主動幫泰安討個小的......＂

趙秀香低頭不語，小媳婦似的。

萬泰安趕緊緩頰，打斷母親的話：＂現在醫學發達，我跟秀香還有機會。＂

萬老太太不理會兒子，徑自沖著兒媳，心中怒火再起，聲色俱厲：

＂我講話，你有沒有在聽啊！你不說話，我還以為你嚇昏了！＂

趙秀香立即給了回應，態度恭敬：＂有。有聽到。＂

事實上，她已經不知道怎么回應，婆婆才能滿意了。

只要沒生出孩子，她永遠是待罪之身。

任何事情，做得好，是應該的。

言行稍有不慎，就能招來一頓辱罵。

萬老太太喝了口茶，清清喉嚨：

＂泰安他爸爸走后，只留給我們債務。卻給阿福他老母，一棟樓房。多虧泰安，認真打拼還債。從小公司，一路擴展到現在，遍布全臺，到國外。你娘家，是有幫到一些。＂

＂雖然錢，已經還給親家。但這份情，我永遠記得。就因為這恩情，我才容你到現在。但你也不能裝傻呀！這樣一年拖過一年，我年紀大了，沒看見孫子，你要我怎么去見萬家祖宗？＂

萬泰安趕緊攬上母親的肩膀：＂媽，消氣消氣。大過年的。＂

萬老太太對兒子也生氣了，勃然變色：

＂我現在只掛念萬家祖先交下來的香火。我把它傳給你，你呢？到現在還沒生出一個來為自己捧香斗的兒子。＂說著一扭身，摔脫兒子的手，又想：＂大過年的，別這樣。＂

她語氣稍緩，對兒媳說：

＂泰安歷經多少困難，才有今天。你如果真孝順，真賢惠，就該知道怎么做。＂說完瞪了兒媳一眼，暗想：＂下不了蛋的母雞，看著就一把火！還過年咧。眼不見，心不煩。＂站起身，準備離開客廳。

萬泰安連忙攙著母親：＂我扶你回房。＂

萬老太太對這個兒子，其實是滿滿的心疼，但表現出來的，卻是怒氣沖天：＂不必！不想惹我生氣，就別跟來！＂

萬泰安停下腳步，不敢多說一句話。

趙秀香心里一酸，不敢在婆婆面前流淚，不停眨著眼睛，忍著不讓淚水滑落。

萬老太太才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轉過身來，看見兒媳眼眶含淚，沉著臉：＂你是不是又要哭給丈夫看了？說我虐待你？＂

趙秀香一驚，立即將頭搖了搖，深怕婆婆看不清，又搖了幾下。

萬老太太哼了一聲：＂大過年的，你給我安分一點！＂

萬泰安肅立站好，望著母親離開，直等到關門聲響傳來，這才來到妻子身邊悄聲安慰：＂別放心上。＂說完一手攬著妻子的腰，一手比著彈琴的姿勢，嘴角微揚的詢問妻子。

趙秀香點點頭。

兩人牽著手，來到琴房。

趙秀香再也忍不住悲傷，邊哭邊說：＂媽說的對。我不能這么自私，應該幫你找一個......＂說著坐上琴椅。

萬泰安在她的旁邊坐下，溫柔的為她拭淚：

＂我們夫妻一場，除了情，還有恩和義。媽只是嘴上說氣話，其實她也心疼你。我們都知道，為了生孩子，你吃了多少苦。你對萬家的恩和義，我一直放心上。我們還年輕，不要有壓力。如果命中有孩子，遲早會來，強求不得。＂

趙秀香低聲說：＂對不起。＂

萬泰安伸出食指，抵住妻子的唇：

＂要說沒孩子，我也有一半的責任，這是我倆的事。已經盡力了，就不用向任何人道歉。在媽面前，敷衍一下就好，別放心上。＂

他張臂將妻子輕輕擁入懷中：

＂......有一個人，因為犯罪被抓。他的朋友問他：［你到底做了什么違法的事？］＂

趙秀香聽這帶點俏皮的語氣，就知道丈夫要說笑話安慰她，于是靜靜聽著。

＂他說：［我在路上看見一根草繩，想說，這草繩不值錢，應該是沒人要的東西，就把它帶回家了。］＂

＂朋友好驚訝，問他：［撿了地上一根草繩，怎么也犯法？］。這人對朋友說：［因為草繩上，剛好還有一樣東西。］＂

＂朋友問他是什么？他說：［是一頭小牛。］＂

趙秀香這才破涕為笑，柔聲說：＂你知道，你最吸引我的，是哪一點嗎？＂

＂哪一點？＂

＂好多點，簡單來說，就是全部。＂

＂那總有一點，是最高點吧？＂

＂我覺得你懂好多，連大學教授都比不上。＂

＂怎么說？＂

＂大學教授只專研一件事。聽說，有人一生只專研一門學科。還有人一生，只研究一種昆蟲。但你的腦子里，除了工作，還裝了好多其他的事。所以，你比大學教授，還要了不起。＂

萬泰安從妻子的眼中，看見了崇拜，內心非常滿足。

他牽起妻子的手，吻了起來。

趙秀香伸出另一只手，彈起鋼琴。

萬泰安的另一只手，也輕輕的在琴鍵上跳躍。

這男人熱愛繪畫和音樂，但平日工作繁忙，只能在百忙中，利用零星時間來練琴。

因此，只要丈夫有空，妻子二話不說，一定拋下手邊工作，配合練習。

兩人各自彈了幾個音階，讓手指靈活后，便開始四手聯彈。

早已將樂譜牢記心中。

曲相應，心相連。

夫妻一起彈奏了一首鄧麗君的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彈完之后，兩人異口同聲：＂練成了！＂

夫妻終于能夠零失誤的合奏一首曲子，兩相對望，久久無法言語，相知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雙方都感動的熱淚盈眶。

兩人為對方擦掉眼淚，不約而同的說：＂再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