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恩惠及時用歌本擋住頭臉,酒水弄濕了她的衣裙。
那客人在所屬公司里,只是一名基層員工,如今公司正準備進行第二波裁員,他擔心自己不能幸免,憤懣的情緒一股腦的往杜恩惠身上發泄。
他在公司的地位低,備受欺凌,少有挺直腰桿的時候,到了這里,這才洋洋得意,自認花錢就是大爺。
他見酒杯沒砸中人,又心疼剛剛那杯酒,大罵:"該死!害我浪費一杯好酒!你要賠我錢!"說著站起身,準備上前理論。
飯店女經理趕緊過來調解:"
"失禮,失禮。這杯酒,我馬上給你補上。"回頭對另一名店內員工使眼色。
很快便有人端來一杯酒。
這客人丟出去半杯酒,卻平白得到一杯斟滿的酒,這才消了氣。
女經理處事圓融,逢人便喊某董,鞠躬哈腰兼撒嬌:
"陳董,這新來的,給她一個機會嘛。大家出來討生活都不容易啊。我唱,我來唱?!都氀愤@首我會唱。"
她低聲對杜恩惠說:"沒事,跟著學。"再向一旁的樂師說:"老師!來?。?/p>
樂聲奏起,隨著女經理引吭高歌,氣氛漸漸和緩起來。
杜恩惠忍著淚,想起招弟的話:"美空云雀的歌很容易被客人點到,你要多學幾首。"
她當時告訴招弟:"下次吧,我記不了那么多。"
招弟再勸她:"至少再把這首《細雪》學會,這首滿紅的。"
杜恩惠連連搖頭:"一下子學那么多,我的腦子快不行了。已經學了好幾首了,其他的,我回來再學吧。"
現在,她暗自后悔:"早知道就聽招弟的。招弟,招弟......"
她想起今后只能靠自己孤軍奮斗,內心忐忑不安。
在客廳長椅上,招弟靠在孫沁越的懷里,聽著孫沁越說起國外經歷:
"......當晚,雪下得好大。整條路上只有我一部車。左右都是兩三樓高的樹。結果車子在路上突然熄火了!車子不能發動,也沒有暖氣。這在冰天雪地里,是會凍死在路上的。我那時實在太冷了,就跑出車外,像賣火柴的女孩一樣,點起火柴。因為風太大,點了幾次都沒成。"
招弟想象當時的場景,為此感到心疼,伸手輕撫戀人的臉龐。
孫沁越感到歡喜,用臉蹭了蹭這雙纖纖玉手:
"我那時就在想,如果火柴點著了,會看到什么景象?一方面知道不能睡,一方面又實在撐不住,突然間就想起你。當時心里,特別特別的想你,想著想著,精神又來了。我幻想我們在一起的情景,其中一幕,就像現在這樣,互相依偎著。"
說到這里,兩人更加緊緊的擁抱對方。
孫沁越續道:
"我越想,精神越好,最后竟然來了一部巡邏警車。兩個身穿草綠色制服,戴著大邊禮帽的公路警察,發現了我,送我到最近的旅館,這才沒死在路上。"
招弟輕輕搖著孫沁越的手:"老天保佑。派兩位熱心的警察救了你。"
孫沁越圈緊了雙臂:
"我當然要感謝那兩個警察。但是我知道,能活下來,最主要的,是因為思念。是我對招弟的想念保住了我這條命,是我對招弟的那份執著救了我。我感謝父母生下我、養育我。但卻是招弟豐富了我的生命。如果這世上沒有招弟,我的人生,就平淡的有如一杯白開水了。"
杜恩惠終于將最后一首歌唱完:"......忘不了離別的滋味,也忘不了那相思的苦惱。"
一曲唱畢,她松了一口氣,擠出笑臉,對臺下客人一逕的鞠躬:"謝謝,謝謝大家......"
臺下稀稀落落的傳來掌聲,杜恩惠又朝鼓掌的客人鞠躬道謝:"謝謝您的捧場。"
得了掌聲,她生起了一點信心,期許自己,下次一定要唱得更好,背起背包準備離開:"淑玲姐,我先回去了。"
"好。"女經理交給她一本簿子:"這是最近當紅的流行歌,還有幾個老客人常點的歌,你要盡快學會。本子里沒有的,你也要到處聽,趕緊學。能唱的歌越多,鐘點費就越高。"
"我會的,謝謝楊老板和淑玲姐給我機會,我回去馬上練。"
杜恩惠接過本子,準備離開,誰知一個轉身,背包上的掛飾輕輕甩了起來,掛飾上的小鐵絲,勾到一名女客人的裙襬。
那女客人剛剛才推門進來,還在門口張望,突然感覺裙襬莫名有道張力,低頭一看,發現了原因,立即拍打杜恩惠的背,低呼:"喂?。?/p>
杜恩惠同時也感覺到一股拉扯,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下意識的拉回自己的背包。
女人大叫:"勾到我的旗袍啦?。?/p>
杜恩惠還弄不清楚狀況,女經理先一步上前道歉:"對不起,我們員工不小心。"一邊伸手制止杜恩惠繼續拉扯,暗道:"真是少一根筋!"
杜恩惠這才發現,自己背包的掛飾上,勾著一小段銀絲線。
這是多年前,招弟用彩色小珠子做成的十二生肖掛飾。
她一直珍惜的掛在背包上,原來串起珠子的鐵絲,因為老舊而微微突起,因此勾到女人身上的絲綢旗袍。
杜恩惠轉過身來,低頭望向女人提起的裙擺。
那亮緞絲綢的布料上面,有一段被拉出的絲線。
杜恩惠嚇出一身冷汗,想著:"完了,這要賠多少錢?我今天不是白唱了?"
正思索間,突如其來挨了一巴掌,更是將她嚇呆!
緊接而來,又是一巴掌!
她問自己:"如果讓她打,是不是可以不用賠?"
于是被打得披頭散發了,仍是動也不動。
女經理望著杜恩惠,暗道:"怎么連躲都不會?"
見女客人抬手還想再打,趕緊從兩人中間擠進去,趁機將杜恩惠推開,用眼神示意她趕緊走。
杜恩惠接收了訊息,立即往門外逃,慌不擇路的跑了一段路,看了看四周,才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是哪里啊?"
她雖然在臺北生活了二十多年,卻總是在固定的幾個地點往返。
遇到長途的,就搭出租車。
上車后,也很少留意窗外的景色,更別說是認路了。
多年來,杜恩惠雖然在招弟身邊分擔瑣事,專職照顧招弟的生活起居,外人總以為是招弟離不開杜恩惠,實則是杜恩惠仰賴招弟。
其實,她才是那個被保護的人。
長期以來,在招弟的引領之下,過著看似忙碌,其實優游的歲月,安然的存活到現在。
杜恩惠心想:"招弟離開后,我怎么辦?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