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羨時一愣,睜大眼睛望著女兒。
自兒子病倒后,接連幾個月來,她經常徹夜未眠的守在病床旁邊,白日里還要打起精神忙布莊生意,兩地奔跑,長期睡眠不足,加上憂心兒子病情,她現在思緒極度混亂,再讓女兒這么一攪和,只覺得一顆頭快要爆炸。
孫沁越聞言,頓時來了精神,病情看似好轉,伸手拉住孫沁菲:"姐,你快說。"
孫沁菲請看護暫時離開,這才說話:"那年我十五歲。水災過后,薛叔叔放在車子里的錢讓爸媽占了去。他們應該還給招弟的,卻......"
她自責:"我也有錯,其實我也是共犯。我明明知道這件事,卻假裝不知道。享受著爸媽侵占人家的錢買來的房子......"
毛羨時上前揪住女兒,想將她拉出病房:"你給我出去?。?/p>
原來,中庸村發生水災的前一天,孫沁菲在自家車棚遇見薛文華。
薛文華的外型和氣質在村里顯得特別出眾,所以孫沁菲對這個爸爸的朋友,懷著一份淡淡的愛慕,有機會就找他說話,喜歡和他親近。
而薛文華總是和善親切的。
這天,薛文華看見女孩一臉落寞,主動關切:"沁菲,還好嗎?"
"叔叔,我今天不想上學。"
"怎么了?"
"昨天下課的時候,有一輛消防車經過學校。我跟阿貴說,我聽到這個喔咿喔咿聲都會很擔心,不知道誰出事了。她就說,我聽到這個聲音就很興奮,最喜歡看熱鬧了。我罵她有病。她就不理我了。"
薛文華聽了,搖了搖頭:
"她純粹是生活無趣,拿別人受苦受難當戲看。這種人,離她越遠越好。一點都不需要難過。你個性活潑開朗,很快就會交到新朋友。"
"可是她還叫其他人不要理我。"
"有多少人聽她的?"
"不多。"
"那些聽她話的人跟她是同一類型的,也不值得你難過。倒是要從這個經驗得到一點啟示,說話要小心。有時候一個眼神或是一句話,都可能讓你沒命。我給你簡單說個故事。"
"有個秀才,因為當眾取笑朋友的文章寫得不好。這個被取笑的朋友就每天想著要報復,終于讓他找到機會。這壞人的妻子打死了奴婢,壞人就把秀才約來家里吃飯,把他灌醉,再讓他跟奴婢的尸體睡一張床。秀才酒醒嚇壞了,沖出門大叫救命。壞人全家大小都打著燈籠跑出來,大家一致認定是秀才殺人,讓他說破嘴也沒人信,直接被抓進牢里。最后經過一番波折才被救出來。"
他見女孩瞠目結舌:"你可別當故事聽聽就算了,真實人生比這種冤屈更冤枉的多的是。尤其小人最愛報老鼠冤。不過,朋友之間,感情好的像親兄弟一樣,也是有的。"
孫沁菲想起母親常常對她和弟弟說:[薛家欠我們很大的人情。薛文華生意失敗無路可走,要不是你爸爸可憐他收留他,給他一份工作。他們一家到現在,還不知道要流落到哪去咧?。?/p>
她問:"就像你跟爸爸一樣嗎?"
薛文華微微一笑:"你爸爸幫了我不少忙,我很感謝他。"
孫沁菲發現,薛文華在說話期間,一直把一個黑色公文包抱在懷里,看起來很在意,開玩笑說:
"叔叔,這大黑包不便宜吧?看你當寶貝一樣。我聽說有人花大錢買了名牌包在路上被搶,轉身追在搶匪后面大叫:[里面的錢都給你,拜托把包還給我。]"
她說的,其實是毛羨時的經驗。
薛文華呵呵笑著:"我這個包是我太太做的,的確有紀念價值。但里面可真是寶貝啊。"
"什么寶貝?"
"偷偷告訴你,你薛叔叔全家要搬到臺北啦。這是買房子的錢,車子里還有一個包。詳細情形,改天你就知道啦。趕緊去上學吧。"說著將公文包放在駕駛座下方。
孫沁菲知道弟弟很喜歡招弟,心想:"沁越要哭哭了。以后沒人幫我寫作業,我也要哭哭了。再也不能看見薛叔叔,更要哭哭。"
她因為即將和薛家人分開而感到難過,卻沒想到,這一別,竟成永訣!
第二天,中庸村發生水災。
大水消退后,孫家人忙著清掃家園。
孫沁菲舀水沖洗腳踏車,聽著母親抱怨車子泡水。
她一邊隨著母親所指的地方望去,一邊心想:
"汽車泡水就壞,像我這部腳踏車,用水沖一沖就好了。"
她在齒輪上涂了機油,腳踩踏板,徑自在庭院里繞圈。
當她看到母親從轎車里拿出黑色公文包,當下就想起薛文華,再看見母親打開公文包后一臉驚呆的模樣,立即就起了疑心,暗道:
"那是薛叔叔的包!對了,里面是買房子的錢!買房子一定需要很多很多錢,看媽媽的表情就知道。"
期間母親多次找借口,不讓她靠近車子的意圖,實在太過明顯,再看母親那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更加確定公文包里面就是薛文華說的那筆錢。
她心想:"要我陪你去拿救濟物資?媽媽連跟著別人排隊買便宜貨,都嫌降低格調,怎么可能去拿救濟物資?薛叔叔說,一個人的行為跟平常不一樣,八成是做了虧心事。"
她順著母親的心意,陪著去拿救濟物資,一路上卻想著:"怎么趁媽媽不注意的時候,去偷看那個公文包。"
她告訴母親:"媽,你慢慢走,我想上廁所,我先回去了。"說著拔腿就跑,卻讓母親一把攔住,拉著她往里長家走去:"不用跑。跟里長伯借廁所,走幾步路就到了。"
回家后,母親把救濟物資放臺階上,告訴她:"這些,你慢慢的搬進去。我要看看我的花,還有沒有救。"說完蹲在花盆旁邊,拿起剪刀裁剪。
她將物資全搬進屋里,還想到庭院閑晃,一只腳才剛剛踏出屋外,母親隨即朝她高喊:
"外面都是泥巴!你不要走來走去!沒事待屋里,有空趕緊收拾你自己的東西。"
于是她刻意待在客廳,假裝好奇的翻看急救箱,想等待母親進門,卻看見母親兩手空空的走進屋里。
她知道母親刻意支開她,在廚房燒開水時,就豎起耳朵想聽父母的對話,卻沒聽到與黑色公文包相關的事,之后趁著母親進廚房煮面時,又借故到車子旁查看。
她一邊回憶,一邊告訴弟弟:
"我在車子四周繞圈,透過車窗,前后反覆的看,確定公文包已經不在車上。進屋后,我不敢問,也知道問不出結果。但是憑著直覺,我知道,就是爸媽占了薛叔叔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