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火旺緩緩起身,提起一口氣,拔腿往門口沖去。
黑暗中,他無法看清路況。
那走道是階梯式,一階一階往上墊高,因此沒走幾步,就絆倒拐傷腳。
他痛得齜牙咧嘴,站不起來,又不敢在此逗留,只得奮力往上爬。
林愛玉凄切的聲音,自后方傳來:"小馬,我死得好慘啊......"
馬火旺嚇得心膽俱寒,直打哆嗦,一邊想跑,一邊卻忍不住回頭,看向冷清舞臺上的林愛玉,暗自驚叫:"團長顯靈啦!團長的鬼魂索命來啦!"
這念頭一起,四肢瞬間乏力,縮在地上,身如篩糠,望著朦朧影像的林愛玉,顫聲應答:
"團長,我看見你跑出去,我才離開的。我怎么也沒想到,你又跑回去。"
林愛玉厲聲質問:"你為什么放火?我做鬼饒不了你!"
馬火旺的魂魄早已丟失了一半,哀叫著:
"是陳美好。她......她說團長利用她,沒價值就把她一腳踢開,要我幫她去把劇本偷出來......"
原來,那場火災的起源是......
這天凌晨,馬火旺來到愛招戲院,看到最后一盞燈火熄滅。
這燈是招弟關上的,她離開練習室,到工作室,繼續寫劇本。
馬火旺掃了四周一眼,確認沒人看見自己,這才摸到戲院后面。
愛招戲院的后方,緊鄰一大片私人空地。
招弟將它租來,改建成停車場,讓前來看戲的觀眾方便停車。
這停車場,黑夜中無人看管。
馬火旺利用愛招戲院與隔壁房子之間的防火巷,手腳并用的爬上二樓。
他從窗戶爬進書庫房。
這里靠著三面墻的木制書架上,擺放許多劇本以及各種戲曲相關的文獻資料。
他不敢開燈,打著手電筒,彎著腰找了好久,累極了,就想點根菸,抽幾口來提神。
那晚風很大,幾次點火,香菸都點不起來。
他只好蹲在地上點火,再邊抽菸邊找,臨時找不到菸灰缸,于是香菸灰燼隨手彈,幾點火紅灰燼落在地上。
強風刮進窗內,又把火紅灰燼分別帶到其中一排書架上,以及一樓劇場后面的走道。
那走道平常不供人走動,被團員拿來當作臨時放置劇場雜物的地方。
因為再過幾天,劇團要到馬來西亞公演,于是團員將準備好的道具裝箱,陸續搬到走道放置。
當火苗掉落到當中的易燃物,風一吹,便開始起火,頃刻間,火勢嗶嗶剝剝響,旺盛而猛烈。
起火點有兩處,分別是一樓劇場后面的走道,以及二樓的書庫房。
書庫房的火,也是一點就燃!
馬火旺曾經試圖滅火,拿起幾本書,想撲滅火源,火勢卻越燒越旺。
他依稀聽見,同一層樓,好像有撞門聲響,趕緊打開門,正看見林愛玉奔下樓的背影,于是跟著跑出書庫房,從原路逃出去,頭也不回的跑回家。
火災過后,招弟舍不得拆掉一樓的舞臺,留著做紀念,但仍會定期找人清理環境,也雇用保全每晚來查看,以防外人入侵占用。
她自己則定期來此憑吊。
今天為了揪出放火元兇,她事先請人在舞臺四周做了一番布置。
如今,馬火旺被困在廢棄的愛招戲院里,嚇得魂不附體,瀕臨崩潰。
舞臺上,白紗幕后方,衣衫飄飄蕩蕩,影像如夢似幻的林愛玉語聲幽幽:"說到底,這把火是你放的。是不是?"
馬火旺發抖著:"我不是故意的。"
那幽蕩蕩的聲音再起:"小馬,男子漢敢做敢當,把話說清楚。這把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是,是我點的火。可是,我點火只是為了抽根菸,不是要放火燒戲院,更沒想到會害死團長。"
"你沒想過要燒戲院,我卻死在火場里了呀。小馬,我好痛啊!"
"團長,對不起,對不起......"
那幽魂突然厲聲尖叫:"我被燒成焦炭!還我命來!"
伴隨這凄厲叫聲,一塊半人長的黑炭自紗幕投擲出來,一路滾到馬火旺身前。
當他還未來得及看清這疑似林愛玉焦黑的尸塊時,舞臺燈光俱滅。
馬火旺驚懼萬分,尖叫起來,昏了過去。
劇場里,天花板的燈光,全部亮了起來。
鍾有成、杜恩惠、四名制服警察,以及一名檢察官,從舞臺后方走了出來。
兩名警察分別到舞臺左右兩側,取出剛剛錄制的影帶。
原來,舞臺兩側,看似壞掉的照明燈,分別裝設了錄像鏡頭,直對著馬火旺。
招弟身穿古裝,假扮林愛玉,從白紗幕后現身。
她對著馬火旺連踢數腳:"可惡!把阿姐害死,把我害慘。"
幾名警察面面相覷。
檢察官出聲阻止:"薛小姐,馬火旺已經招了。你還把他嚇昏。這樣還不夠嗎?"
招弟仍是憤怒而激動:"他只是嚇昏而已。我的損失呢?他一輩子都賠不起。"一邊心想:"把他踢殘廢了,我失去的還是要不回來。何況這里有這么多人看著。"
她強壓下怒火,停止腳踢,對檢察官說:"林檢,接下來就拜托你了。讓真相大白,讓死者安息。"說完,和鍾有成、杜恩惠一起離開。
三人走出大門。
招弟見鍾有成一路靜默不語,溫聲安慰:"阿成哥,你不要太自責。是馬火旺利用你的善心。他太狡詐。"
鍾有成嘆了一口氣:"我自以為是為民喉舌,主持正義。結果......"說著搖頭苦笑。
他想起一件事:"招弟,麥可昨天又來找我,說高董愿意再加一千萬。"
招弟回頭仰望眼前的建筑物,內心感慨,昔日的繁華,如今成了廢墟:
"我留著它,不是為了增值。我在這里,贏得掌聲與榮耀,也在這里失掉了一切。它見證了那段歷史,我的跌倒再爬起。我真心感念它。因為它的存在,讓我體悟了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這句話。提醒我,只要認真努力,當下就值得了。"
"目前的建筑技術,只有拆掉重建的方法。我實在不忍心,看它就這樣被鏟平。就算打掉重建成原來的樣子,它的歷史痕跡也已經不見了,不再是原來那座戲院。我覺得很可惜。"
她輕撫門上泛褐的拱型手把:
"老舊的多好看。新買的,仿造的都做不出來。麻煩你找時間問問,現在火災修復工程的技術,能不能盡可能的保留這棟建筑的原貌?我想把它改成傳統技藝博物館。"
鍾有成點了點頭:"這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