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試著找尋心中對這兩人的怨恨,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恨不起來?
不禁自問:
"因為他們是沁越的父母嗎?"
"還是因為,我小時候在他們家,看了兩年的書?"
她又想:"這對夫妻,與其說是可恨,倒不如說是可悲。"
她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傷感,而這些心理變化,外人毫不知悉。
只聽得老夫妻一逕的攀關系:
"你小時候,常常來我家看書。你都忘了嗎?我們家的書房,是不隨便讓外人進來的。我就只讓你進來而已,看我對你多好。"
"對啊,你爸爸還在我家工作。我當時開的薪水,可是超出市場行情。這還不都是因為,我跟你爸爸是換帖的好兄弟嗎?"
毛羨時甚至說:
"當初我們兩家,交情那么好。你常常來我家看書,一看那么多年。那么多書都讀進你的腦子里。所以你之后才能平安順利的長大。現在也才能把公司管得這么好。當時你家,可是買不起這么多書的呀。看看你有今天,難道不是我們的功勞嗎?"
招弟在心里冷笑,暗道:"對我好?平安順利的長大?"
她實在痛恨這對夫妻抬出往事來討人情,不由得發怒打斷,語氣仍是不疾不徐:
"孫先生,你自己的事業自己負責。老是扯旁的毫無關系的人進來做什么?"
兩老被招弟這么一說,頓時啞口無言。
停了一會兒,孫開勛才開口:"是。你說的對。我經營過程,連連失誤。我實在運氣不好。但是紡織廠跟布莊是我一生的心血。"
招弟望著這兩人,昔日在孫家門口,毛羨時拿掃把打人的畫面浮上腦海,清晰的就像昨天才剛剛發生過的一樣。
她冷著臉打斷老人的話:
"說完了嗎?你的工廠跟布莊快要倒閉,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關系?"
孫家二老望著招弟那傲然輕視的態度,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再說。
招弟暗道:"就算沁越還在也沒用。何況人都不在了。"
她坐在董事長座椅,雙手置于椅子左右的扶手,像一個王者,心想:"就想讓你嘗嘗苦頭。你等著收[并購企畫書]吧。"嘴上說:"貴公司的每股營收,逐年下降,可見業績也是一樣。"
孫開勛急著解釋:"那是受整體經濟不景氣的影響。"
招弟搖搖頭:"不至于吧。絕對值已經掉到十以下。代表公司整體結構已經病入膏肓,前瞻性幾乎為零。"
孫開勛一臉鐵青,幾乎哭了出來:"我......我要不是漏稅被國稅局罰錢,我......我要不是被朋友詐騙......我......我怎么會......"
招弟打斷他的話:"你的工廠跟布莊生意,千瘡百孔,經營方式跟不上時代。太平日子還能勉強撐著,只要大環境不景氣,應聲倒地,那也是理所當然。"
孫開勛搖搖頭,又點點頭:"對。你說得都對。"末了,語帶哽咽。
招弟接口:"我是可憐[日上]的員工生計沒著落,所以才接手的。"
孫開勛說:"我代大家謝謝你。我今天來,是想談有關產權的部分。"
招弟冷著臉:"你有任何疑問,可以跟我的律師團約時間,好好談一談。"
孫開勛只覺得喉嚨干涸,困難的吞了吞口水:
"那幾個律師,都是外人。咱們自己人,才好說心里話。招弟,你......你要另外找人來接管我的公司!這......你不能沒收我的管理權啊?那......那我怎么辦?你總得給我一條活路啊。"
招弟瞥了時鐘一眼:
"我找來專業經理人,是要來修正[日上]之前錯誤的經營模式。如果孫先生不愿意,我也不勉強。[日上]實際上的財務黑洞,比大家知道的還要大。短時間,市場需求很難恢復。未來在銷量方面,要增加也有相當的困難。根本就是燙手山芋。我花錢收購你的公司,也是冒著很大的風險。"
孫開勛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毛羨時見狀,也跟著跪下。
這情形,如同當年。
招弟只覺得心酸。
她按下電話分機,對話筒說:"你來一下。"一邊起身,避開孫家兩老的跪拜:"兩位快請起。"
杜恩惠接了招弟的召喚,一打開門,便望見這一幕,心想:"圓人會扁,扁人會圓。你們也有今天。"
招弟回想起當年自己向孫氏夫妻跪地懇求的事,暗道:"我那時怎么這么傻?這兩人根本不配。"嘴上仍是說:"兩位快請起。"
孫開勛長跪在地:"過去是我錯了。有眼不識泰山。你大人大量,幫幫忙吧。"
招弟神情冷淡:"人要往前看,何必一直提起往事?還是,你們曾經給過我多大的恩惠?"
孫開勛說:
"招弟啊,從前你爸爸當我司機的時候,我從沒虧待過他,對他很好的啊。我還幫你媽媽找過臨時代工,這些你可能都不清楚。當我知道你變成孤兒的時候,我還愿意收留你,直到你大學畢業。這件事,你總不會忘記吧。"
他省略了當時得知招弟不愿與他們一起北上時,暗自松了一口氣的心思。
毛羨時接口:
"我真是后悔。當初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應該帶你來臺北,好好照顧你。我那時就是太尊重你的意愿了,才會留你一人在中庸村。現在想起來,真是不應該。"
孫開勛跟著附和:"對,一直后悔著。"
二老情詞懇切。
這遲來的示好,讓招弟高興不起來,也無從得意,凄楚之感漲滿胸口,暗道:"如果不是日上快倒閉了,你會后悔嗎?你們這對逐利夫妻,我根本不信你的話。"
她抬眼見到站在門口,等待交付任務的杜恩惠:"孫先生和夫人要回去了。"說完捧起桌上文件翻看,不再搭理兩人。
孫開勛不愿放棄,還想再懇求,神情哀戚,長嘆一口氣:"如果文華還在,一定也不容許你吞了我的工廠跟布莊啊。"
其實夫妻倆一進門,侵吞那筆錢的事,就一直縈繞心頭,好幾次就要沖口而出。
終究因為生活歷練足夠,臉皮夠厚,兩人還是強壓下了當面向招弟懺悔的沖動。
杜恩惠一臉不屑,伸手請兩老離開,眼見兩夫妻準備賴著不走,不禁嫌惡的皺起眉頭,暗想:
"招弟不跟你們計較,對你們還是不失禮數。你們竟然還有臉說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