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覃叔話里的意思,每年這幾個月孟齊的眼睛都會看不見東西。
請過大大小小的醫生,他們只說找不出毛病。
覃叔敲響了門,“齊小姐,我是覃叔。”
“覃叔好,請進。”屋內傳出聲音,語氣平淡自然,像是習以為常了這些對話。覃叔的打扮十分規整,有些冒白的頭發和黑發一絲不茍的梳往腦后,鼻梁上是一副老爺爺專屬的邊框眼鏡,在沒有笑容的時候看著像個大家長,而在孟齊看得見的時候對他的印象是笑瞇瞇的和藹老爺爺。
今天他來敲門的這個點,時候已經不算早了,何況推開門的時候看見孟齊還坐在床上......
有些事情他們心照不宣。
覃叔繞過孟齊的床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外已經白茫茫一片,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地上的積雪已經有些厚度了。覃叔拉緊窗簾,臥室就再次被黑暗籠罩,只有門口照射進來的光里倒映著一個人的影子。覃叔站在窗邊,“齊小姐,簾子我給拉好了,您好好休息,一會兒我來送吃的,有什么需要用床頭的電話跟傭人們說就行。”“好,謝謝。”
就這么一兩句話的功夫,門口的影子沒了蹤影。覃叔回到書房,徐誠書站立在書架旁。覃叔正想問問還需要替齊小姐再買些什么的時候,徐誠書率先開口:“今年下雪孟齊又看不到了。”
“總會看見的,誠書......”
覃叔站在身后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么,徐誠書已經聽不清了,他只顧望著窗戶外撲簌簌飄落的雪,看它們旋轉,起舞,塵埃落定。
他想,他看得見滿天滿眼的白,而她卻只有無邊黑暗。
午餐是徐誠書送去孟齊房間的,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孟齊了。西側異族侵犯,戰事頻起,他親自率領軍隊去平亂,大街小巷稱贊他是位好領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戰不落駐扎在戰場的原因,一是自從那一戰的突發情況使他對于往后的每次戰爭都充滿了不安,二是之后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孟齊。好巧不巧,回來的第二天一大早便聽到覃叔說孟齊缺席了早晨用餐,他心想不妙,一定是副作用的失明復發了。
古堡的走廊很長,陽光穿過巨大的圓頂窗幾經折射才落在地毯上,他的身影輪廓被風吹起的斗篷顯得越發凌厲,何況下擺還帶有猩紅的斑駁點點。如果放在過去,他一定不敢就這么穿著去見孟齊的,但今天他想應該無妨了。站定在孟齊的緊閉的房門前,他看著手里的那碗雞蛋糕,透明玻璃材質襯托出了蛋糕最外層深紅色液態的幽深和詭異,他的臉色略顯疲態。
微微扭轉門把手,他卻錯覺這微小的動作要注入比抹殺宿敵更大的勇氣和畢生力氣。
恍惚時間在這一刻也被拉長。
光一點點溜進房間。
孟齊的感知能力非常強,尤其是失去視覺階段,只是她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不見過了,一下子讓她看不見還是有些不適應的。
她屏住了呼吸,感覺到徐誠書站在自己的床邊,她伸出雙手,徐誠書把碗放在她的手上。她看不見,仍能輕松地完成日常生活中簡單的行為或動作;他們都沒說話,可并非因為說不了話。
孟齊端著碗沒有要拿勺子的打算,僵持了半分鐘,她打破了沉默:“徐誠書?”
徐誠書在黑暗中看著她,如鯁在喉最后只擠出來一句對不起。
然后又是一陣死寂,直至徐誠書聽到來自孟齊微乎其微的一聲冷笑。
“又是血?”“不是別人的,這是我自己的血。你吃了才會恢復得快一些。”徐誠書皺起眉頭,這才想起來她曾和他提過在沒有視覺的情況下她的其他感官會變得異常敏銳,又或者,那時候純粹聽了一耳朵并沒有記在心上。
他暗罵糟糕。
“和我還演什么戲?我這個癥狀又不是普通的傷病,吃吃藥就能好的,你不是不知道。”
“對不起。”這是今天他的第二遍道歉。
孟齊嘆了口氣,把碗遞到他面前,等徐誠書接過碗以后她才淡淡開口:“我們之間還需要道什么歉呢?”
隨后她把頭撇向窗簾那邊,再沒下文。
她聽見徐誠書漸行漸遠的腳步,聽到門“咔噠”地關上,聽見腳步聲混雜著風聲,樹葉沙沙聲,僅憑這些聲音和過去已有的視覺、觸覺記憶,她能在腦海中構成畫面:門帶走了短暫亮進來的光線,走廊可以看見樓下的庭院,花園里不時有飛鳥停歇,他走過走廊的轉角,靠在斜對面的沿廊上打量著天空和這座古堡,他手里的血色蛋糕一定還沒有凝固,他是最純正的吸血鬼的血液,血液的保鮮能力遠超于其他種族。孟喬想到這兒把思緒拉回了現實,她這才驚覺眼角早已濕潤。她摸索著穿上棉拖鞋憑肌肉記憶走到了窗邊,此刻,窗簾的布料在手中握著的觸感是如此冰冷。她沒有拉開窗簾,盡管拉開與否她都不可視屋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