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音預(yù)想過與樹譽竟再次相見的情景,彼時,一連串疑問輪番汲取著養(yǎng)分,在身旁自動堆積。
那會是什么時候呢。還要等多久。地點在哪里。再見面時,他還會像之前一樣對我保持那種冷冰冰的奇怪態(tài)度嗎?
問題徘徊著,僅過了三天,答案就出現(xiàn)了。
這天,她醒得比平日稍晚。下樓的時候,三碗艾草圓子湯被端上了餐桌,微溫的熱氣混合著烤魚的香味,在鼻尖飄忽不散。
一家人坐了下來,早餐的氣氛,向來是輕松的。
爸爸一改往常在飯桌上少言的習(xí)性,主動開了腔。
“這色調(diào)讓我想起了前幾天剛吃過的紫蘇粥。”
碗中一小把艾草圓子下,映襯著久煮后軟糯綿密的熱豆沙,在人心間挑起一種溫潤的食欲。
“紫蘇粥上放了些梅子泥,那是青綠上綴著一點紅,至于這圓子湯嘛,就正相反了,恰好是豆沙紅上鋪出一抹綠。”
二媽聞言看了他一眼,顯然有些意外。
“都是正當(dāng)季的食材嘛,最近常見也很正常。上次吃的其實是白蘇,也屬于紫蘇中的一種。不過到這山里來以后,你好像變了個人。”
“是嗎?”
“你以前哪里會注意到這些。”二媽揶揄道,“除了工作上的事情,還有什么能勞您費心呢。”
“哎呀。”爸爸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好像陷入了回憶,然后很快笑了笑,這才吃起早餐來。
這期間,爸爸不時拋來幾個問題,都是些瑣事,片音有一搭沒一搭地答著話,一邊往艾草團(tuán)上淋著一層桂花蜜。
談話就這么散淡地繼續(xù)著,二媽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帶著興致問。
“樹太太不是單身嗎?怎么大家都這么叫?”
“你們不也算常走動嗎?”爸爸咕噥一句。“怎么連這也不知道。”
“其它該問的我都會問,但這種事情,怎么也算個人隱私嘛,我哪里好當(dāng)面問的。”
“這在她看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話題。”
“是跟上一段婚姻有關(guān)嗎?”
“是了。她之前的丈夫也姓樹,兩人還只是在相處階段,周圍就有不少人開始稱她為樹太太了,后面分開了也沒改動,就這么一直叫著。”
“可能都習(xí)慣了,覺得改起來也麻煩吧。”
“我甚至懷疑,是樹太太故意不想讓人改掉這個稱呼。”
“為什么?”
“也許是惡作劇吧,覺得好玩。”
“惡作劇?”
“我的意思是,樹太太的心思,常人很難猜測。不過,我對她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以外,沒有多少好奇心,畢竟不管怎么說,那也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她好像會是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我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神秘,有些…難以理解。”
“她的婚姻維持的時間也很短。”
“難道不超過一年?”
“是一個月都不到。”
“一定是樹太太要分開的吧。”
“嗯,男方一開始是不同意的。”
“這我倒不意外,作為一個女人,我也覺得她很有魅力。”
本以為談話到這就要中斷了,但只隔了一會,爸爸放下手里的茶杯,繼續(xù)說道。
“你還不知道吧,樹太太領(lǐng)養(yǎng)的那個男孩,他走了。”
“走了?”二媽難掩驚訝,目光移向片音,帶著憂慮。
片音看起來一直都很平靜,耳朵卻是真正地醒了過來。
“去哪里了?”
“荷蘭。”
“那么遠(yuǎn)的地方?”
“是去留學(xué)的。”
“那里確實有一流的建筑系學(xué)院。但這一去,要待上好長時間吧。”
“他不會再回來了。”
爸爸沒察覺這話多像一把利器,只顧繼續(xù)往下說,“從樹太太透露的內(nèi)容來看,他是鐵了心要在那里定居。”
“等到畢業(yè)了也不回來?”
“不回來。我也是因為樹太太來事務(wù)所說起這些,才知道的。”
“樹太太不是想讓他將來接手自己的事業(yè)嗎?怎么會突然這樣…”
“他自己堅持要走吧。樹太太似乎是想要阻止,但沒有把人留住。再說了,她還年輕,繼承人的事情,短期內(nèi)其實也不用太過操心,有變數(sh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什么時候走的?”
“昨天。”
也就是百合花開的第二天。
勺子不聽使喚,豆沙溢出來,沿著斗笠碗外側(cè)往下滑,突兀得像人莫名其妙地來到世上。
“好突然,唉。”
二媽嘆了口氣,早餐時間結(jié)束了。
原來他是來道別的,只是來道別;原來那句再見,真實的意思,是永遠(yuǎn)不再見。
片音走回房間,縮身陷入床褥,像往常患感冒時習(xí)慣性那般,昏沉沉入了眠。
時間毫不留情,踩著所有人的頭顱,往前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