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到了。
街邊高大的法國梧桐,明明還是盛夏般的茂郁,卻在風吹過時發出沙啞的呻吟,搖曳著將路燈投下的昏黃的光攪碎。
樹枝的殘影就這樣掉在路上,裹挾住陳煙的身影。秋風并不凌冽,卻仍舊帶著些蕭索。透過風,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被衣裙勾勒出的纖瘦身形。她不住的聳肩,企圖趕走襲來的寒意。又或是在初秋的夜里對自己的慰藉。
宋琨玉很容易認出她,縱然兩人此刻隔著人潮,隔著萬水千山。
他總是能識破她的脆弱,她的堅韌,她的驕矜與孤傲。他們彼此過于熟稔,至于最后的告別也無需言說。而他卻在觸及對方視線那刻背過身去,只給她留下一道背影。
奇怪,奇怪。
宋琨玉明明知道,他不會被叫住。
再看到那抹身影,陳煙怔愣住。目光交匯間,他們已然讀懂對方心意。于是她輕擁自己,試圖驅趕周身寒意,又加緊腳步,穿越人潮,向無人處走去。
只可惜衣衫單薄無法抵御寒風,她有些懊惱今天穿了這條裙子,棉麻的質地,木耳領泡泡袖,純白色將她襯的無比乖巧,耳邊的紅發被風吹亂,彰顯了她的不羈。
他記憶里的陳煙,可從來不是什么乖小孩。
陳煙近乎煩躁的將它們別在耳后。又百無聊賴的踢著路上的石子,追逐它的腳步。
漸行漸遠。
陳煙在心里對自己說,這對誰都好。
她被迫接受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風,它很輕易就鉆透衣料,吹得她發麻。那人的眼睛仍在她腦中揮之不去,那雙迷蒙的,帶著霧氣的眼睛。
她感覺自己被劈成兩半,一半接受著寒風,被吹的瑟瑟發抖,另一半卻是從頭頂蔓延下的癢意,順著脊骨直達腳跟。帶上一層薄汗,讓她有些神情恍惚。
他們已經分開很久了。
陳煙和宋琨玉,已經分開很久了。
斑駁的夜色里,兩人的影子被路燈拉的很長,陳煙抬頭望天,只剩下幾顆暗淡的星。
sky,這是埋在陳煙心里的秘密。
17歲的宋琨玉不會說情話,他只會佯裝無意地摟過陳煙的肩,將她的抽泣與嗚咽關在自己的胸膛。16歲的陳煙只會順從的占據自己的私人領域,將眼淚鼻涕蹭在宋琨玉的校服前襟,又被散發著皂香的外套蓋住,在黑暗中聽著胸腔嗡鳴。
少年失真的聲音通過骨頭傳來,“哭什么,有我呢?!?,陳煙帶著哭腔的聲音有些顫抖,喘息了幾句。一只大手在她腦袋上胡亂揉了幾把,“抬頭?!睂χ午裆铄涞拿佳?,陳煙第一次發現了自己對宋琨玉產生了不可言說的心思,就這樣映在她的眼里。至于在后來的每一次呼吸交錯,她都會猝不及防地想起那雙眼睛,在夢中也無法克制描摹的一百萬遍。
“哥就是天,你一抬頭就能看見哥,有哥在,你怕什么。”
陳煙從那以后有了抬頭望天的習慣,在數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她才悟出處那句話的含義——宋琨玉,sky。陳煙覺得自己變得豐盈,在宋琨玉給足的偏愛中,兩塊斷裂的碎片拼合,破碎的唱片機開始運轉,放出了黏膩又潮濕的情歌。
25歲的陳煙抬著頭,忽的笑出聲,她慶幸今天的風。風掠過她的眼角,她只覺得一陣干澀,連淚水都被風蠶食,
她什么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