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飯局,蕭穎這一生可謂經歷無數。
最溫馨的莫屬兒時的大席。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能全年吃上白面饅頭就是富翁的時代。那時候最有錢的叫“萬元戶”。
顧名思義,家里一年有萬元的積蓄,就被相鄰親切地捧為“萬元戶”。
這里不是提萬元戶家的大席,是要說窮苦孩子家的大席。四冷,四熱,四甜,一條紅燒大鯉魚。這樣的菜就是那年代那些窮苦百姓的“滿漢全席”了。
所以它在心里藏了一輩子都不會褪色。因為,香甜的不僅是味蕾,更是一直滋養了美好一生的念想。想一想,就像吃了那樣的美食,既了眼福又填補了味蕾的空乏。
四冷,是四個涼菜,葷素搭配,或蔥絲豬耳朵,或涼拌豬頭肉,或涼拌牛肉,香油是一滴一滴地用,在塑料瓶蓋扎個眼。那時的香油也是忒香,一滴就能香整個人生的春天。
四熱最難忘了。里面有蒜丁炸肉。最香的屬炸雞塊蒜丁湯。有時是彈口的肉丸子。也有純肉的,大都是摻了面粉和肉丁的面丸,即有面香又有肉香,湯里撒了蒜末。清湯寡水,加了點粗鹽粒,竟是絕頂的好味。
那嘶嘶哈哈吸吮聲,也是一景趕趟似的,賽工似的,那時候,沒人嫌棄。
那時候,用女人頭上的方巾包裹十個白面饅頭,就可以到紅事家混吃混喝,還可以拖家帶口。蕭穎就是一個常搭頭。
在清苦的童年,這些美味滋養了蕭穎一生美好的回憶。
這些飯局都是閃著跑跑跳跳的童年快活的影子,伴隨蕭穎品見人間百態。
蕭穎還有刻骨的飯局,不限于此。
那是活在蕭穎早期記憶里的。
那是一桌有身份、官職有大小之說的飯局。當時,蕭穎為了故作鎮靜,緩和氣氛,佯裝精神百倍,故意搭訕領導,好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土里土氣的。結果她開口說了一句話后,再也沒有想開口的欲望。
這句話,是她打了好幾遍腹稿,才大著膽子滿臉堆笑地問旁邊的領導:您幾個孩子。
那時候,這樣的問題是常被運用于各種見面的寒暄。
“我還沒有孩子。”
蕭穎聽到此,腦袋嗡嗡響了好一陣,這樣的情況,她沒有預想的,這領導咋看也得四五十了吧。
當時,她恨不得找個老鼠洞鉆進去的,為什么自己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不都是這樣拉家常的嗎?
她是看著旁邊的這位直屬上司有親和力,她才這樣大膽地搭訕的。
后來她才從別人口中得知,那位領導的妻子身體有問題,不能生育。
當知道是這樣的情況時,她更羞愧難當,甚至想象自己可以免費試管代孕,幫他延續子嗣。
這一荒唐的誕生,就是蕭穎不能放過自己對別人的傷害。
從此,她很少拋頭露面。尤其是宴請外人。
那次的飯局,給她留下了陰影。她發現,飯局再不是兒時的大碟菜。再不是淳樸的鄉人。是一群人人的各懷鬼胎。
可是,她又覺得有些場合還得硬著頭皮做。她剛轉入這個公司的時候,感覺領導很器重她,她就萌生了請吃飯,回饋領導對她的照顧。
她請他的同事,也是她的初中同學幫她組飯局,她的同學是公司高層領導,與蕭穎要請的領導是同級不同部門。兩人為爭奪高位已經博弈好幾年了,誰輸誰贏馬上就要揭曉了,贏者將被調往新的片區擔任一把手。
這些情況,蕭穎都不清楚。她跟他提請客這事,他倒答應的痛快,應諾一定辦好,但就是遲遲不辦。蕭穎催辦,他就說好,也不推辭,可就是拖著不辦。蕭穎著急的是,她已經在某次合作研究項目時,因合作非常成功,一時高興就透露給了領導,說自己已找了人請他一塊吃飯的事,領導欣然答應了。看得出領導很賞識蕭穎的工作能力,要不然怎么會答應她這個剛報到的新人約飯呢,蕭穎就是這么認為的。
蕭穎對這個飯局滿懷期待地盼了整個秋天,當飄第一場雪的時候,他的同學還是欣然回復好,讓她等著。她其實與這同學很不熟悉,讀初中的時候只是一個級部而已,在蕭穎看來,她們就是同學了。
直到轉年春天到了,她的同學轉崗上調,這飯局都沒有促成。要命的時,上級來選調,讓所有員工推薦候選人時,她覺得自己的這一票應該給她同學,因為是同學嘛。選票上只有兩個名字被推薦,要求員工二選一,這兩個人正是她的直屬領導和她的同學。
她的同學風風光光地在公司為他舉辦的的歡送會上滿面春風,忙得都沒有功夫瞅她一眼。她看到他扭轉著自帶春風的身姿時,好像明白了什么。
轉眼一年就過去了,蕭穎覺得得做說話算數的人,于是就找了自己的堂姐夫來組這飯局。這姐夫跟她的領導是同學,他喜大鋪張,要把蕭穎原單位的老領導一起叫上,被蕭穎拒絕了,蕭穎覺得自己在新單位并沒有干出什么業績,很沒面子見老領導。
過了幾天,堂姐夫又傳過話來,這局還要叫上她上調的那個同學,是她要請的領導的意思。蕭穎一聽這話,這不就是明白著難為人嗎?難為她同學。到現在她還在為她的同學著想。
結局來了,她開始了長達五年之久的蹩腳工作生活。她申請哪個崗位都被駁回來。她的工作是需要養流水線的,一個完整的工序大約是三年一輪,在第三年上結果出成績。就像種莊稼,第一年播種,施肥;第二年修枝裁剪,授粉,時間短任務重,技術含量高;第三年坐等風調雨順。
結果,蕭穎永遠被分在了第二年這個程序上,公司絲毫不給她挪動腳步的機會。
她在拒絕的時候已經想到了會被鉗制,但從沒想到過這樣的結局,低估了領導的憤怒。
蕭穎,其實沒有太多的社交,不懂也厭煩人情世故的人,甚至瞧不起,看不上圓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