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站在廢品的車旁邊,向我揮揮手,似乎示意我過去。
聽到聲音后,我轉過身愣怔的站著,沒想到剛才拉一車廢棄品的竟是老人,我有些不敢相信,但還是朝著他的方向走過去。
“老爺爺下午好。”我輕步走到他的面前打招呼,他背負雙手,站起有些佝僂的身子,抬眼看我,神色凝聚,就像看著一個可疑的人物,隨后輕聲問了句:“剛才是你在后面幫我推的車?”
我抬起眼,怯怯點頭,輕聲道:“是的。”
看他似是半信半疑看著我,那種表情就像在說“你該不會在跟蹤我吧?”的疑問。
我怕他不信,就提前解釋:“抱歉,老爺爺我絕對沒有跟蹤您...”
老人擺擺手,沒好氣的說:“罷了罷了,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也沒說你跟蹤我,總之剛才還要多謝你的幫忙,你這是要去哪?”他抬眼看向我剛才正要走去的方向問道。
我如實回答去菜市場。
他哦了句,片刻說:“那你不用去了,你跟我去個地方。”
老人的這句話讓我震驚又驚喜,但怕他看出我的激動,所以盡量克制住內心的狂喜。
我點點頭,平靜回答:“好的。”
老人帶我到收廢品站點,先把廢品賣了,這車滿滿的廢品,也才賺個兩三百。
“坐上來。”老人踩著腳踏自行車,忽然朝我說一句。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怔片刻,須臾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讓我坐上自行三輪車的后座,就是剛才捆綁放著收廢品的車做。
說實話,看著后座位置都是沾著廢品泥沙之類的,我第一時間是有些嫌棄的,好在今天不是穿短裙,思忖片刻,便上了車。
我有些難為情的用雨傘墊著坐上去,老人就開始踩踏自行車了。
“老爺爺,我們這是要去哪?”我不禁的問。
他說:“一個地方。”隨后就沒說什么了,見他沒有正面回答,我也閉上了嘴。
一路上我都沒再說話,而是閉著眼睛感受微風輕輕拂過臉頰,公路的兩邊都是雜草樹枝,它們毫無章節的狂豎著,迎著午后的青空。
橙色陰云,繚繞在陽光身旁蒙住半邊光茫,云層身后透著極光,露顯出它的獨特之美,讓人身心愉悅,偶爾坐在這樣的踩踏車上,似乎還不錯。
距離終點不算遠,大概十多二十分鐘就到了。
路途中,老人額頭出不少汗,褶皺的面容有些疲倦,我就問要不要換成我,但他說踩踏車已經是他的日常,不需要擔心,看他這樣回答,我也就沒說什么了。
老人把腳踩自行車停在一家門前,我下車看向門邊左上角,上面寫著“施仁敬老院”。
這地方倒是有些別致的不同,前樹木蒼翠,花叢綻放,大門關著鐵柵欄,似乎有些年頭了,看起來還有許些落寞和寧靜,像在述說歲月的沉淀。
墻面由紅磚切成,紅磚的表面被涂上白漆,但因為時間的洗禮,白漆已經有些脫落褪色,露出內置紅磚,在述說時境之澀,它們孤寂又輕和,歷經無數個春夏秋冬,獨自承受著歲月的滄桑。
墻上方還有許些過高的三角梅長出來,花艷嬌美,花型壯麗,從屋內延伸至外面,體現出院里的寂靜和溫馨,彼時還有蜜蜂從中踩。
老人在來的路上,已經買好一大袋水果,我原本想幫他結賬,但他不愿意,說我是客,他是主,不能讓客來做客就要付錢的道理,于是乎,他就自己買了,到地方后,他把車放好,手里提著水果推開鐵柵門,孰勝孰路的走進去,似乎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就是回自己的家。
我緊跟其后,邊走邊環顧四周,這地方似乎與想象中的敬老院不一樣,還以為看到的會是狹窄擁擠,走廊臟亂無章,畢竟沒來過這樣的地方,以前聽說過,敬老院怎樣怎樣的不好,所以心存芥蒂,這便先入為主了。
但經過小段路觀察,倒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遭,也沒有到處隨身扔垃圾,或者護士毆打老人的景象。
穿過不大不小的走廊,里面跟外面有些不同,外面一片寧靜,門可羅雀,而里面倒是有點小小的不同,起碼還有一些老人坐在走廊上,他們一起坐著聊天,有說有笑,迢迢而談。
坐在長凳子的一些歲數已高的老人,看到老爺爺經過,也會跟他打招呼。
老爺爺徑直走到最末端的一間房,這才駐足腳步。
我站在老爺爺旁邊,看前一扇普普通通有些老舊不大的木門,涂著青色,但色值已經退卻不清,只有淡淡不規整的殘留色暈。
老人開門的同時看向我一眼,似在思考,沒有說話。
然而讓我想不到的是,還以為這是一個簡單的房間,沒想到里面竟別有洞天。
開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很大很寬敞的客廳,燈火明亮,整潔整齊,雖然面積不大,但看起來倒是很溫馨,邊上放著沙發,還有茶幾桌。
越過客廳,身后就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長廊似是深不見底,左右兩邊的房間都關著門。
老人把水果放在桌上,示意我坐下,我便乖乖的坐在沙發上,隨即他走到角落的一旁,有些神秘似的緩緩伸手拉下墻上掛著彩燈的細繩,片刻傳來的一聲“叮鈴”,隨即有個人影從房間走出來,而對方竟也是一位歲數已高的老人,年紀約莫八五到九十之間。
看到老人瞬間,我也急忙站起身,跟他打了個招呼,但對方沒理我,只是靜靜的看著我。
不過這不是重點,而是那個“叮鈴”聲,這讓我感到很吃驚。真沒想到這個叮鈴聲,還是他們的暗號,與此同時,也讓我感到莫名害怕。
老人面容跟老爺爺有些莫名的相似,只是看起來,老爺爺更高更壯更年輕,而對方身形是偏小個的,身穿白色長襯衫,下身黑長褲。
頭上因為燈光照耀而顯得依稀的白絲更白,似在發光。他的雙眼隱藏在深眼窩的陰影中看不到,滿臉皺紋,因為失去膠原蛋白而皮脂松弛的跟脖頸皮膚相連,嘴角彎下,多出兩道褶皺紋,佝僂身形,步伐蹉跎,他就挺桿筆直的站在前面,但歲月的年輪還是出賣了他,只不過面容看起來依舊嚴肅。
“哥。”老爺爺看到老人出來,便叫了聲。
老人點點,隨即看向我,上下打量,意味不明,也不說話,好似在看一個不明生物。
在我正思忖怎么跟老人打招呼留個好印象時,忽然有個人出聲打斷了我的思路。
“老爺您來了?”
這是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聲音很好聽,很有磁性,我循著聲音抬頭望去,有些不自覺的走了神。
只見對方穿著白大褂,留著一頭清秀的短發,脖頸上掛著聽診器,一手執筆,一手持本,似是剛才給里面的老人檢查身體,身體挺直的站在客廳的臺階上。
“五官俊逸顯神官,輕眉一挑溫良玉,白衣皚皚秀清風,救死扶傷品忠心。”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他看向我跟老人這邊方向,輕笑溫聲的說。
“嗯,辛苦了。”老爺爺點頭回應他。
“沒事,這是我應該做的。”青年一邊走近,一邊緩緩說道。
他的步伐停在老爺爺面前,隨之看向站在一旁的我,霎時我對上他的視線,緊張到低下頭。
“這位是?”他問爺爺。
“就是上次跟你們提過給我裝燈、買鞋架、給你們賣水果的,今天還給我推車,再不讓她過來,似乎就是我的不對了。”
老爺爺說話的同時,讓我耳根有些紅。
“噗,難得有人能治得了老爺您,怪不得還拉燈了。”青年忍俊不禁:“您好,我叫嚴亦空,很高興認識你。”
我抬眼看向他,怯怯的伸出手:“你好,我叫簪青揚。”
青年手心傳來溫度,讓我心跳加速幾分,連忙收回手,連正眼都不敢看,就低頭了。
他說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我這才再次抬起眼簾,與他四目相對:“沒..沒有吧,這里是我第一次來這里。”
“那抱歉哈,可能是我記錯了。”
“沒關系。”
“哥,你今天感覺怎么樣?”老爺爺走去扶剛出來的老人坐到沙發上,原本以為老爺爺已經是很嚴肅的人了,但彼時與這位跟老爺爺相比,就微不足道了。
老人至始至終都沒說過話,就一直冷不丁的看著我,像是要把我看出洞。
我被人老人這樣一直盯著看,都有些不自在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股緊張氛圍悠然而來。
“那個...老爺爺,要不我先回去吧,我就...”我正欲開口說離開,青年忽然打斷我說的話。
“何老爺,你這樣盯著人家一個姑娘看,是不是太嚴肅了,您看人家都害羞了。”青年放下筆和紙,雙手抱臂,用打趣的口吻說道。
這句話,倒是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了幾分,隨后老人似有無的嘆了口氣,若有所思,看向老爺爺:“你帶她來做什么?你不知道這里不能隨便讓人進來嗎?”語氣有些責怪。
隨即,老爺爺抬眼看向老人:“放心,她跟那些人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難不成這些人還有真心?”
也不知道他們之前經歷過什么采訪,才對外人有這般芥蒂之心。
老爺爺輕和解釋:“如果是其他人,我定是不會讓她踏入這里,但這個女娃子,就她幫我修燈還有在外面幫忙推車一事,就足以值得信任。何況當年的事情,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再過幾年說不定咱們已經一百歲,又何必耿耿于懷過去,再說等我們走了,也就沒人記得...”
“不會的,我不會讓后輩忘記你們的,就算一時不記得,但還是會有下一代,下下代記得你們——”我也不知為何,腦子忽然一熱,就接了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聽到我定奪的說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在場的三個人,都齊齊向我投來目光,頓鄂的看向我。
然而當我還想解釋些什么時,其他幾個房間竟也都出來了人,而且還都是老一輩。
他們身姿挺拔,高昂力挺,神色堅定,只是依然干不過歲月打磨,個個都已經變成了佝僂身軀,有的還穿著白色背心配軍褲,他們都慢慢的走到客廳,看著我。
看到這一幕,我腦袋瞬間宕機,完了,這是什么情況,我是不是闖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或是我說錯什么話了?我這是干嘛呀?
胡思亂想一番,即刻急忙向他們鞠躬:“抱歉,抱歉,我我我先走——”那瞬間,我感覺自己離死神不遠了,話音剛落,轉身就走,就在這一刻,老爺爺忽然出聲制止。
“等下——”
我嚇個半死,怯怯轉身,勉強擠出笑容:“老爺爺,您有什么吩咐嗎?”
“你不吃飯了?”老爺爺問道。這個問題還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就不打擾你們了。”我話音剛落,起步就走,老爺爺又說:“我叫孫立國,下次如果你想來這里,就報上我的名字,他們會讓進來。”
我心想,大概是不會再來了吧,但還是乖乖點點頭。
老爺爺又說:“小嚴,你幫我送女娃子。”
我連忙連忙擺手,但青年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而是對老爺爺做個OK的手勢,走到身旁,直接就牽著我的手腕走了。
走出外面,身心才感覺到一陣心曠神怡,原來環境的不同,人的心情也是大有不同。
“他們就是這樣,你別放心上,不過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青年忽然對我說道。
我有些好奇,為什么他這樣的年輕人會來到這種地方工作,而且在這里一個年輕人也沒有,整天找不到說話的人,不是很悶嗎?
“你是什么時候來這里?”我禁不住把心里話說出來。
他抬眼看向我,又收回視線,雙手插兜,似乎真的在認真思考我的問題。
“什么時候....大概是小的時候吧,不記得了。”
“你小時候就在這里了?”我驚訝的問。
“是的,很多年了。”
“我可以問問,為什么要來這種地方嗎?”
他想了想,對我說:“因為不想活了...”
聽到這句話,我一頓屏住呼吸,腳步駐足的看著眼前這個似乎沒什么煩惱的人,卻把“不想活”這種話,說得那么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