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我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幾天前的事情了,我腿上的膏藥已經(jīng)被揭下,手上綁帶也沒了,但另一只手依然在輸液。醫(yī)生訓斥我說,我的聲音差點救不回來,后來堅決不讓我開口說話。
因為跌入山坡的時候,我的喉嚨是直直撞到石頭上,雖然表面看起來不嚴重,但喉嚨的韌帶已經(jīng)撞到有些破損,他還說如果當時不是石頭,而是一個木根,那早就穿透了我的喉間,一命呼呼了,如今好不容易補救回來,又再次被我撕開,這才出了血。
醫(yī)生對我喋喋不休訓斥,可我就像沒了感知似的,什么感覺都沒有,就一直任由他罵,也不還口,直到他的喉嚨干燥才放了我。
母親告訴我,那天我不知怎的,就像發(fā)了瘋似的,淚流滿面,眼睛哭得紅腫,一直在床上大喊大哭,說不要走,不要走,還撥著針管,好像忙著趕去哪里,好在她及時趕到,要不然他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張照片了。
后來的那段時間,兩老每天就輪流的看著我,他們不眠不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就怕我一個人待著,又要做什么傻事來。
看著他們日漸蒼老的面容,我就忍住不住哭,哭著哭著又想到了嚴醫(yī)生,我知道現(xiàn)在的這種情況,純粹就是在自是欺人,但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想哭,惡性循環(huán)。
每天茶飯不思,以淚洗臉,甚至瘦了一圈,父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又不知怎么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因為至始至終我都沒有告訴他們,我已經(jīng)知道嚴醫(yī)生逝去的事情。
在醫(yī)院那段時間,我真的好難熬,就像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色彩,沒有了方向,如果不是父母的陪伴,我可能也不想活了,因為我總覺得,如果那天不是我耽誤他時間,我們也不會停留在那個地方,也就不會因此而發(fā)生這一切。
所以更多是,我在責怪自己,因為我讓他失去了生命,這是我最難受的,因為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因為喜歡聽別人的故事,而害了無辜的人。
5月13日,那是我住院一個月后,老爺爺忽然來到醫(yī)院看望我,那會我看到他走進病房,就像忽然老了一圈,雖然他年歲已高,但之前精神上看起來還是不錯的,而今卻是沒有了當時的健壯,精神,仿佛還變得小只了,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萎靡不振。
那是嚴醫(yī)生逝去一個月,我第一次看到老爺爺,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多了,塞滿他枯瘦的面容。
我知道他也同我一樣的心情,甚至比我更難受,畢竟他們已經(jīng)認識這么多年,他看著他長大,在社會上打滾,掙扎,甚是親人一樣的情感,又怎么可能不難受,而我也不過是一位過客。
看到老爺爺這樣,我心情更是難受了,畢竟嚴醫(yī)生逝去也有我一部分責任。此時,我甚是不敢面對老爺爺,只能別過頭,淚光閃爍。
“女娃子,怎么了?不認識老爺爺了?”老爺爺打趣的說,我知道他也在故作堅強。
我以為他會怪我,但并沒有,而是聲音溫和到讓我更難受。
聽到他的第一句話,我再也抑制不住,老爺爺走到床邊,拍拍我的肩,我就像忽然間找到了一個避風港,抱著他傾瀉情緒。
在父母面前怕他們擔心,所以根本不敢哭,只能強忍,如今病房里只剩我跟老爺爺,我便無聲大哭,感覺這輩子的淚水都在這段時間哭干了。
此間,似乎什么都不用言明,老爺爺就已經(jīng)猜到我知道嚴醫(yī)生逝去的消息,所以他沒說什么,只是任由我抱著他,就像孫女對爺爺一樣傾瀉所有負面情緒。
時間過去許久,我心情才平復許些,松開老爺爺。
“你喜歡他?”老爺爺忽然問出這句話,讓我心里一點準備都沒有,我羞澀色偏過頭。
老爺爺繼續(xù)追問:“你是不喜歡他?”我點點頭,覺得好像不對,又瑤瑤頭。
老爺爺不急不慢,誠懇的看著我,似些不解:“你這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聽到這句話,我不自在抬起眼簾,不知該怎么回答老爺爺?shù)脑挘S后老爺爺看我似乎在思忖什么,又再次問道:“你是喜歡他的吧?”那一刻我總算不再回避,而是認真的看著老爺爺,點點頭。
“哎喲,那我就放心了。”老爺爺似是了了一樁心事的看著我,隨后溫和的笑了。
我也不知他在開心什么,也覺得老爺爺這樣問有些莫名的不解,但看他這樣,如陰雨般的心情也總算了有些開明。
“來,吃點粥,不知你喜歡吃什么,所以就問你父母,他們說你最喜歡的就是小米露加芹菜,我就給你熬上了,如果味道不好,你可別嫌棄。不過話說回來,你這口味還真是有點獨特。”老爺爺一邊說話,一邊用佝僂的身影幫我盛粥放到我面前,像是剛才問我的問題沒有發(fā)生。
我沒有過問喜不喜歡這個話題,而是思忖著,沒想到有一天,老爺爺竟會親自煮粥給我吃。
其實,我們也不過是甲方跟乙方的關系,如果合作不了,那也就散了,但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因為同時失去一個人而成為這般親近的關系。
“怎么樣?味道還行嗎?”
我暮地點頭,因為醫(yī)生不讓我說話,所以我也就不說了,免得撕開傷口,讓父母擔心。
看到我點頭,老爺爺便說:“那就好,還擔心你吃不慣呢。”
我搖搖頭。
老人對我輕笑:“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托付于你。”
聽到老爺爺說這句話,我有些頓鄂的看著他。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問,便從兜里掏出什么,讓我伸出手,我按照他的意思照做,片刻,他把一個東西放到我掌心。
他松開手后,我看到的是一張白紙,好像裹著什么東西,鼓鼓的,我緩緩打開,而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鑰匙,白紙上還寫著地址。
我有些不解的看著他,隨后他說:“這是那孩子的住址和鑰匙。”
聽到這句話,我打開紙張的雙手瞬間頓住,驚訝的看著他。
老爺爺看著我,神情平靜,語重心長的說:“那孩子啊,原本我是想讓他住靠近我些,或者跟我一起住,但他說每天在敬老院上班已經(jīng)跟不上年輕人的步伐了,所以他也想在城市里有屬于自己的家,還說讓我搬過去跟他住。但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也不想再折騰,再說,在這種犄角旮旯的住有什么不好的,起碼安靜。
但在城市的話,都是年輕人的天地,太鬧騰,而且我也住不慣,所以也就沒答應,他就自己住了。但他平時都睡在工作的地方了,偶爾有空,才會回到那里。”聽到老爺爺這些話,我心中不由的抽痛了下,靜靜的看著他。
老爺爺繼續(xù)說:“如今他人不在,我想去幫忙打理,但我這把老骨頭,已經(jīng)不允許我坐長途車了,所以我想把這把鑰匙交給保管,你就把它當成自己的家,而且你還這么年輕,又剛好在城里工作,如此,也方便你住下,你覺得呢?”
我連忙瑤瑤頭,萬萬不可啊,這時候我是真的恨,不能說出話來。
我推搡把鑰匙還給老人家,但老爺爺并沒有要回的意思,而是思忖片刻,反問:“你這般堅決拒絕,是不是說明,你剛才說喜歡那孩子的也是假的?”我沒想到老爺爺會這樣說,讓我一時不知怎么回,心里亂糟糟的。
喜歡怎么會是假呢,如果假的,又何必這樣折磨自己,我正苦惱怎么向老人家解釋,老爺爺忽然說:“這樣,我給你一個選擇。”他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枯瘦的手,掌心朝上:“如果你對那孩子的喜歡是假的,那就把鑰匙還我,我就當做你們從未見面,而我從此不會再來打攪你。如果是真的喜歡,那你就收下,把那個地方當成你的家,也幫那孩子未能活下去的部分,一并活著,你同意嗎?”
老爺爺這番話,讓我一頓郁悶,難道在他們老一輩的眼里,感情這種東西就是那么廉價嗎?是不是太無情了些?何況喜歡一個人怎么能用這種事情做交易,這是不對的啊,可此時此刻我竟沒有反駁的機會。
說白了,我不愿意接受這個事情,就是一直覺得嚴醫(yī)生的死是我害的,如今不僅把他害死了,還要獨占他的家,所以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禽獸,所以當老爺爺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我是無法答應的,但我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鑰匙還給老爺爺,鑰匙即將遞到老爺爺掌心時,我百感糾結,遲遲不愿放手,畢竟,我怎么能允許那個人將永遠剔除我的世界,將與我毫無關系?想到這點,我又猛地縮回手,掌心的鑰匙被攥得緊緊的,就怕老人奪了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從此跟他斷了聯(lián)系,我也我做不到,那個人從未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打死我都不同意。”但這些話,只能憋在心里。
老爺爺看到我的表情,似乎很滿意,不由得哈哈大笑,他說:“我果然是賭對了,你們年輕人吶,就愛口是心非,你看,這不好了嗎?哎喲,害我白擔心。”老爺爺說完這句話,伸手摸摸我的頭,松口氣說:“孩子,你的選擇是對的。”他聲音平靜而溫和。
在老爺爺回去前,他還把一本厚厚的筆記交給我,他說:“這是那孩子寫下的日記,你別看他似乎對什么都不在乎,無所謂的樣子,給人的感覺還總是吊兒郎當,其實,他心思很細膩,他還有個習慣,就是每天都會記錄一些所見所聞,我想現(xiàn)在這本筆記,也該交到你手中,讓你保管了。”
我不明的指了指自己,向老人示意。
老人看著我,似是很疑惑,便堅定的說:“是的,就是你,現(xiàn)在我就把這個交給你,如果你還沒有勇氣去了解他,也可以等傷好了再看,我只希望..就算那孩子走了,還有人在這個世界上,記得他的存在。”
老爺爺說這句話時,神色淡漠而滄桑,這讓我想到他與妻子一世,大概是經(jīng)歷過就不想讓其他人步入后塵,以前有多么的不屑現(xiàn)在就有多么的不舍吧。所以這也是老爺爺同意跟同伴一起上訪談的理由嗎?
我想問他,為什么忽然同意上訪談,但考慮到我現(xiàn)在還不能說話,想著在板子上寫,字可能太小,老人看不清,所以直到老爺爺離開前,我什么都沒有問。
房間只剩我一個人后,抱著筆記本陷入深思。
我知道老爺爺忽然出現(xiàn),有可能是父母邀請,畢竟,那段時間,我總是要死不活,連吃飯都沒胃口,如果是這樣,那他們應該也猜到我知道嚴醫(yī)生去世一事了,只是不敢對我明說,就怕我會傷心。
我很感謝他們總是能為我想的周到,這也讓我有了盼頭,后來那段時間,雖然老爺爺沒有再來,但我依然積極配合醫(yī)院的治療,也聽從父母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后來我不再鬧情緒。
大概又過一個月,醫(y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聽到這句話,父母懸在喉間的石頭,總算落下。
我的喉嚨韌帶也漸漸恢復,但醫(yī)生說,就算出院了也不能說太多話,語速不能過快,要慢慢來,他還囑咐我,讓我出院后,不能太勞累,也不能走長途路,最好去哪都坐車,偶爾倒是可以散散步之類的,但時間不宜過長,直到完全康復。
出院的那天,我第一個聯(lián)系的人便是老爺爺,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但電話那頭,接聽的人不是老爺爺本人,而是敬老院里的一位老伯伯。
他說老爺爺累了,就先休息了,我覺得有些奇怪,畢竟這個時間段,下午三四點也不是休息時間,可我也沒想太多,就當老爺爺真的累了,隨后掛斷電話,想著等我回去上班,再去看望他。
出院后,我跟父母回家養(yǎng)傷一段時間,他們總是忙里忙外,給我煮很多好吃好喝的,村里人知道我出事,倒是有心,也會來看望我,以前的初中同學,八百年不聯(lián)系的,也給我打電話問候,這還真意外中的意外。
那天我跟父母吃飯,便把老爺爺托付嚴醫(yī)生的家告訴了他們,他們聽我提到老爺爺,神色好似一下子就變了,隨后吞吞吐吐的點點頭,這讓我忽然心生不安,總覺得他們瞞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