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們這些年來，退休后就一直住在一個小地方，不僅如此，還要撿廢品為生，這是何為？可以跟我們說說嗎？”

這個問題，讓我心里不舒服，所以當時我就跟張叔叔討論，能不能不要問這種犀利的問題，但張叔叔說，做為主持人，越是犀利的問題就越能讓人感興趣，而且他們決定參加專訪，不就是為了把這些不為人知的事情說出來嗎？

回去后，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便跟老板提出建議，能不能換個話題，但老板說這就是專訪的意義，如果不這樣提問，那他們上這個節目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最終沒辦法，我只好妥協。

這是我跟張叔叔討論過的問題，所以他聽到這個話題并沒有太大反應，反倒是坐在一旁的陳老爺，他臉色驟變，神色犀利的看向我，這讓我莫名緊張。

其實就是因為這些問題才導致陳老爺一直不愿意參加專訪的原因，因為一旦決定參加，他們這輩子都沒有秘密可言。

好在張叔叔也在，要不然陳老爺的那種架勢，一定會翻臉立馬走人。

“是的，自從退休后，我們就再也沒去哪了，而是一直住在那里，那是因為我們不愿意讓上面的人知道我們的存在。”張叔叔神色淡淡的說。

他的這句話引起臺下觀眾小幅度動靜，畢竟軍人是為國爭光，為民除害，也是百姓們的靠山，他們的分量如此之重，卻為何退休后，隱姓埋名在這種默默無聞的地方?

“為什么？什么原因？”我知道臺下的觀眾已經坐不住了，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所以這個問題我必須為他們提問出來。

“當年...”叔叔開口后，坐在一旁的陳老爺忽然扯了下他的衣角試圖制止。

此時，陳老爺臉色頗有不悅，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張叔叔看了看他，捂住夾在衣服上的小麥克風，對他小聲說：“哥，這種事早晚要公開，現在不說恐怕以后也沒機會了。”

實際上我也不太清楚，當年他們發生了什么，雖然我知道的是邊邊角角，但我的預感告訴我，那些片面的的事情，不過是冰山一角，而最終是什么原因，還需要他們說出來。

陳老爺聽到張叔叔這樣說，有些欲言又止，卻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默默的松開手。

“當年，我們很多人都被敵人打散了，后來流落四周，死的死，殘的殘，那時我們隊伍遭人背叛之后，死傷慘重。”

“遭人背叛？”這句話一出，在場的人引起一片躁動。

“怎么可能？太平天下怎么會有人...”

“這也太慘了，怎么會這樣？”

“真的假的，不會是為了博得流量，撒下的謊言吧？！”

“這難說，畢竟那么多人口，怎么可能沒人犯賤，這絕對是真事，我相信他說的話！”

臺下眾人發出個人觀點。

就連臺下的一名男性評委都坐不住了，他發出質疑聲：“張席先生，您說你們的隊伍遭到背叛可是真的？是有什么依據嗎？能不能告訴我們？”

“對啊，那么大的一個隊伍，怎么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這是不是足以說明，你們當年這個大隊伍一點都不團結？”另一個評委發出質疑聲。

“話不能這么...”對方這句話就很過分，我想制止，但張先生沒有讓我說下去，而是阻止我的提問，他自己來回答。

他說：“我現在是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證據來，因為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而且背叛的人如果是您的話，你會為自己做的事情留下把柄嗎？”張先生的這句話，讓那兩位評委瞬間閉上了嘴。

臺下迎來眾人一片掌聲。

可能出于本能，或者心里不平衡吧，那兩位評委同時舉起1分的牌子。

“那后來你們是怎么逃出來？聽說當時敵方已經把你們堵在一個死胡同里？”

“我們隊伍失散后，確實是被敵人堵在一個山腳下，那時候我們大概百來人左右，敵人想讓我們以他們為伍，所以把我們關在一個邊界的國家，讓我們加入他們的戶籍，但我們死活不肯。”

這還真是沒聽過，看來老爺爺他們當時是跟張叔叔不是一個隊伍的人，只是最后他們是怎么走到一塊，還不得而知。

“后來呢？”

“后來...他們把我們拉到一個會場，為了讓我們屈服，還給我們開一些條件，那些條件都很誘人，而他們這么做的理由純粹就是想讓我們加入邊界國。”

“他們還強迫你們了嗎？”

“是的，當時我們就想，反正早晚都得死，但我們生是祖國的人，死是祖國的鬼，我們不愿意出賣自己的靈魂，所以想著不如跟他們拼了，但后來有人勸告我們，不如試著同意，先把命留下，只要有命在，就還有機會翻身，而區區一個國籍早晚能換回來。”

“那個人是誰？方便說嗎？”

“是....”張叔叔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陳老爺，此時的陳老爺，神色黯淡的低著頭，片刻張叔叔接著說：“是陳先生的親弟弟，也是我們的隊長。”

聽到張叔叔說到這，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不好下定論。

“當時你們跟他被關一起？”

“不是，是他把我們關在一塊。”

“所以他就是..當年背叛你們的人？”

“是的，他就是背叛我們的人。”張叔叔神色落寞的說。

“果然如此。”我心里默念道。

而這話一出，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結果，臺下喧嘩一片。

“他背叛了你們，讓你們陷入敵人的軍營，又把你們關起來，要求你們加入邊界國，因為你們不同意，想以死明鑒，他又給你們獻計，讓你們先同意敵人的要求？所以他的意思就是，一旦你們死了就再也沒機會了，但暫且同意敵人的要求，說不定將來還有逃跑的機會？”我粗劣的總結一下結果，問向張叔叔。

他沉默片刻后，點點頭。

“他為什么要那樣做？”

“大概是對我們做那種事后，于心不忍吧。”

“后來你們是怎么被救的？”

也許他們走到這一步，應該是已經加入邊界國的國籍了，所以這也是導致他們不愿意跟上級聯系的原因。

嚴醫生之前告訴過我，當年老爺爺他們走散后，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可眼前的張叔叔他們這組后來又是怎么跟老爺爺他們取得聯系，還不得而知，但這個答案，已經無法從老爺爺那里得知。

“當時我們還剩幾十個人不到，他就告訴我們，只要肯配合他，事情就能游刃而解，一開始我們不信，他就對我們施展苦肉計，那天他被敵人打得很慘，全身裹著綁帶，大概只有眼睛能動，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他漸漸取得我們信任，他告訴我們接下來的計劃就是他會把敵人引走，但需要我們傳信給紅軍，讓他們速速趕來接濟。

我們別無他法，而且念舊他曾經還是我們的隊長，所以就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但直到那天，我們的軍隊幾百號人淪陷在敵人的埋伏之地，這時才醒目過來，而接濟我們的便是孫老爺跟吳老爺他們，因為他們相信我們不會背叛，或者說仍然選擇相信他們的朋友，更像是給隊長一個機會。”

但人心這東西，一旦壞了，就再也修補好不了。

“出動前天晚上，隊長告訴我們，穿過富士假山，繞過一條河，再經過幾條山路，就可以從敵軍的軍營逃出去，但這個路段非常艱難，大概需要幾天時間才可以抵達，雖然那一帶地段，常年冰寒地凍，積雪滑山，路途陡峭，但想逃走且不輕易被人發現，最好選擇這樣的路段，要是條件允許也可以在附近找個村莊，先安頓下來，等抵達位置后，速速通知我們的軍隊過來接濟，要不然一旦敵人發先就前功盡棄了，更是沒有機會再逃。”

我沒有接話，而是細細聽張叔叔講述。

“看著他這樣細枝末節的安排，我們心里便逐漸接納了他，也聽從了他的安排，但等我們出發后才發現，我們不是獲救，而是從一個深淵栽到另一個更深的深淵，而我們的罪孽更加深重。”

“次日晚上，我們按照計劃舉行，抵達附近，那會帶吃的逐漸不夠，粗糧很快就沒了，而且又是碰巧在12月份的天氣，天氣惡劣，冰寒地凍，冷到整個人的身軀都是僵硬的。

當時是真的難熬，好在第四天后，我們找到了一個小村莊，后來投奔到百姓家，村民看到我們是軍人，就特別照顧我們，有什么好吃好喝都分享出來，就怕我們餓壞。

安定下來后，我們便開始給軍隊發出信件，告訴他們說我們在什么地方，那兩天我們以為未來的路一定是光明，直到軍隊接到我們的消息。

在他們趕來的前一天晚上，敵軍就已經提前埋伏在附近了，天蒙蒙微亮，那個村里便迎來一場廝殺，敵人擔心殺不過我們，甚至安排十幾架飛機在空中翱翔周旋，轟炸周村。

等我們的人反應過來后已經來不及了，炸彈從天而降，村里的村民跑的跑，死的死，他們手無寸鐵，仿佛地上的螻蟻，任人掃射，有的炸得面部全非，死無全尸。

我們是部隊，但武器早就被敵人沒收，僅憑接濟我們軍隊武器，根本扛不住，后來跟敵軍周旋大概幾個小時后，我們全軍覆沒，尸橫遍野，村莊同時也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張叔叔這話，讓我想起不久前，父親對我說過，他害怕飛機的事情。

他說我們以前的故鄉就是因為敵人用飛機轟炸村民，一個個炸彈從天而降，場面慘不忍睹，而這一幕，也讓他從此看到飛機就不由自主害怕，產生恐懼感，所以才會在田野向飛機下跪一事。

我聲音有些哽咽的說：“張先生，您說的村莊是不是叫南園村？在南部地段，靠近沿海地帶？”

“你怎么知道那個地名？”張叔叔看到說的這話后，有些震撼的看著我，霎時不敢置信，坐在一旁的陳老爺同樣如此。

我不敢當著直播說出事實，所以我謊稱，是在筆記本里有記載，聽到我的回答，兩人對視片刻，視線轉到我手上的筆記本。

此時，張叔叔神色有些落寞的說：“抱歉，我忘記還有筆記本一事了。”

“那次的戰爭，你們的隊長也參與了嗎？”

“是的，我們沒想到他也參與其中，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在敵軍面前站穩腳跟，甚至我們淪陷后，還想一槍斃了我們，后來是陳老爺跪下來求他弟弟，我們才得以存活，但從那以后我們幾個人也將從這個世界消失，名存實亡。”

“所以你們才一直住在那個地方，隱姓埋名對嗎？”

“是的，我們沒有國籍身份，邊界國的戶籍也注銷，所以住在那里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他們為國貢獻一生，卻是因為信錯人，也摘下一生自由。

張叔叔指了指我手上的筆記本，他說：“這本筆記承載我們數萬人的軌跡，無論是未曾見過，還是早就犧牲的隊友，他們的遺言寫滿這本筆記的后半記，如果可以，我希望節目結束后，你們能讓這些亡魂同志找到他們的歸宿，讓他們死后還有一個葬身之地，這就是我們決定參加節目的原因。”

那次的專訪更像是給已故的人們一個交代，給子民一個明亮的未來，他們沒有什么本事，卻憑著這小小的身軀才藏著大大的能量，如今我們站著的這片土地，便是他們用身軀堆積煉制而成，他們是我們向往的偉人，是我們國人的榜樣。

直播結束后，獲得第一名的是第一組張明主持人，后來專訪節目由他們公司接手。

張叔叔他們因為這個事情，居住的地方也公開在眾人面前，相關人員重新排查張叔叔他們，一個月后他們重獲祖國的戶籍，那本記載幾代人的筆記遺言，后來列入非遺國家保護級，從此貯存淮山市最大的博物館內，命名“廣角”。

“我欲血奮勇，不畏生死，此乃幸也。”

“我十八歲加入軍人隊伍，生是國的魂，死是國的鬼。”

“我告別家人不是告別，而是為了將來給他們帶來更好的生活...”

“........”

這些筆記，每個字揮灑著他們的決心，一撇一捺都在述說心中的牽掛，這樣熱血奮勇的他們，如若不敬，此乃敗也。

“翱翔吧，我的戰友們，飛舞吧，親愛的前輩們，你們的勇敢，會讓更多晚輩向你們看齊。”

事情曝光過，當年老爺爺救濟的孤兒院也從此被人關注，學校也得到了應有的改善。

次日我按照約定去找周先生，陪他去見朋友的父母，他們佝僂著身軀，滿頭白發，住的地方破破爛爛，是在一個貧困的小村長里，原本他們的兒子在城里買一套房，讓他們去住，后來他們的兒子走后，他們就回鄉了，因為那個地方總會讓他們想到自己的孩子。

我跟他們商討一番，但結果正如周先生說的那樣，想要得到兩位老人的原諒確實是不容易，后來我們想到一計，就是以政府的名義扶貧這兩位老人，每個月周先生都會在他們的卡里轉賬一千五，而這個決定也讓周先生有了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12月12日，那是我第一次勇敢走進嚴醫生的靈堂，看著那張照片，心靈的不舍油然而生，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場，他卻為了我舍命相送，大概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忘他的恩情吧。

“媽媽..那個姐姐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開心，為什么？”

在我邁出靈堂門口，一位媽媽牽著女孩的手，經過我身旁，女孩小聲的問。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