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前,梁昭雙手合十,長睫在眼瞼下覆上一層陰影,嘴中念念有詞,跪在蒲團上的膝蓋青紫一片。
蓯蓉翻著梁昭未抄完的經文,足足十頁有余,她出去了一趟又進來,氣憤地跪到梁昭身側。
“何事?”梁昭沒有睜眼,語氣柔和平緩,絲毫不見被人苛待的慍怒
她越是這樣,蓯蓉越是氣不打一處來。
“娘娘,他們這是有意為難您,您就一點兒也不氣?咱好歹也是六宮之主,外面太監說沒有太后的意思,連晚膳都未曾給您準備,這像什么樣子嘛……”
“誰叫本宮不是她心儀的皇后人選,她是想讓本宮知道,本宮坐不穩皇后這位子,逼本宮下位。”
蓯蓉嘆了口氣,“早知這樣,當初還是別進宮的好,在晉國公府時,娘娘哪里被罰跪過呀?這要是讓老爺程哥兒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世上沒有回頭路,難道本宮要在父親兄長的羽翼下過一輩子嗎?”她緩緩睜眼,輕嗔了蓯蓉一句,“以后在宮中切不可再說這話了。”
“是,奴婢知道了……”蓯蓉懨懨地低下頭,陪梁昭跪了好一陣。
太陽漸漸西沉,蓯蓉半跪在蒲團上,身子已偏偏貼著地面……睡著了。
而梁昭依舊腰桿挺拔,跪姿端正,茯苓推門進來,緊隨其后的還有一個小太監,手里拎著竹籃,上前給梁昭行禮。
茯苓道,“娘娘,九王爺派人給您送了藥和吃食,您先吃一些吧,身子要緊。”
“祝灃?”梁昭秀眉微擰,轉頭看向那名小太監,含笑頷首,“讓王爺掛心了。”
“娘娘不必多禮,九王爺說娘娘孤身一人在這宮內,他與梁公子無法時時照拂,已是未盡兄長之責,聽聞娘娘在此,趕忙命我把這化淤膏送來。
九王爺還特意叮囑了,早晚各敷一次這藥,便可消腫化瘀。”
幾個時辰前,她剛說過無法時時活在兄長的羽翼下,可在聽到九王爺與梁程時,梁昭鼻子還是未免發酸,“多謝公公跑這一趟。”
“奴才名叫福澤,也是后宮的總管事,以后娘娘若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吩咐奴才。”
“公公慢走。”
門關上,蓯蓉趕忙拿出里面的藥罐要給梁昭上藥,她才跪了幾個時辰,已經腰酸背痛腿發顫,她根本不敢想梁昭膝蓋得腫成什么樣。
“回去再涂。”她說這話時,已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才為了迎接福澤,梁昭稍稍調整了姿勢,不動不知道,原本已疼到麻木的兩塊膝蓋,這會兒如幾千根銀針扎進來。
蓯蓉知道梁昭性子拗,只好繼續陪她一塊兒跪。
圓月高懸,夜色正濃,沈嬈奉命來到御書房伺候祝修云筆墨。
祝修云在桌前批閱奏折,沈嬈守在邊上研墨,肩上只披了件薄紗,胸口布料堪堪遮住酥胸,稍稍一低頭便能看到無限春光。
而祝修云未曾分半點注意力到沈嬈身上。
桌前燭油燒得正旺,墻壁上倒映出兩道逐漸靠近的身影,直至它們完全貼合,不見一絲縫隙。
沈嬈勾著祝修云的脖子,吐氣如蘭,“陛下,夜色已晚,奏折明日再批也不遲。”
祝修云勞累了一天也正疲憊,他將剩下沒批完的堆到一旁,起身時發現沈嬈的手已經攀上了他的腰帶。
“但陛下,您還有另一件要事未曾處理。”
“要事?”
沈嬈指尖勾著祝修云胸膛畫圈,活脫脫一磨人的狐貍精,祝修云語氣不由柔了幾分,“愛妃,今日朕實在有些乏了。”
“陛下!臣妾不是說這個~”她面頰泛紅,輕錘了祝修云一下,“臣妾說的是皇后。”
“皇后?梁昭?她發生何事了?”
提起他這個明媒正娶,天下共證的妻子,祝修云話語立馬變得薄情冷淡。
像是在問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人,連剛才被沈嬈勾起的一點柔情也蕩然無存。
“臣妾聽聞,中午皇后被叫去慈仁宮便再也沒有回來,臣妾來御書房的途中還瞧見皇后娘娘的宮女琉璃,焦急地四處尋人。”
祝修云忽然想起宮中確實有請安這一規矩,但整整半日至今未歸,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太后欣賞皇后才學,攔著多聊了會兒,何須擔心?皇宮戒備森嚴,皇后這么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
沈饒見他似乎并不上心,又道,“臣妾還聽聞,太后罰皇后跪宗祠,抄經文,已有半日未進過米水了。”
“竟有此事?”
祝修云的表情總算有了些波瀾,跪宗祠可不算小施懲戒。
“不行,朕要去瞧瞧。”
他匆匆命王公公拿來外衣披上,抬腳便往外走,王公公立馬跟上,獨留沈嬈一人在這殿內。
她百無聊賴地四處轉悠,轉累了,便仰躺進側殿的軟榻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龍床果真睡著舒坦。”
太后在宮女服侍下洗漱完準備就寢,聽到外面的傳報,正在給太后鋪床褥的嬤嬤沒給一點好臉色。
她對著傳報的小宮女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何事這么急不能明日再說?
太后娘娘本就覺淺,這段日子又精神不濟,你個賤蹄子還敢擾太后休息,不要命了?”
小宮女跪在地上陣陣戰栗,“太后恕罪,是……是陛下!”
太后從軟榻上支起身子,“修云,快請進。”
嬤嬤臉色難看,抓起地上的小宮女往外走,“讓你不早說……還不快退下!”
祝修云進到慈仁宮,一路上步伐生風,略施禮數后,直問道:
“母后,皇后如今身在何處?”
“呀!”太后像是才想起有這回事,一拍腦門,“你瞧哀家這記性,竟險些將皇后忘了!”
“來人,速速請皇后回宮!”
祝修云早已看穿了太后那點伎倆,滿臉無奈“皇后是犯了什么錯,讓您用得著罰她去跪宗祠?”
太后,“她誤了請安的時辰,哀家罰她,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朕聽聞,晌午時分,皇后正與未央一同用膳,這才誤了時辰,況且只是半柱香不到的時間,您再不滿意,也犯不著這么罰。
她好歹也是六宮之主,傳出去又讓她如何在后宮樹立威信?”
“再者,明日歸省,晉國公府的人進宮探望皇后,這事如果被晉國公府的人知道,又如何收場?”
太后擰眉,表現出不悅,“晉國公那是你父王器重他,才給了他一個王公貴戚的封號,現如今改朝換代,縱使他在朝中根基再深,也管不到后宮來。”
“還有……陛下,哀家并非是對她晚了請安時辰而不滿,哀家不滿意的是她這個人!”
太后聲音陡然尖厲起來,指節重重敲擊著桌面,手腕處的玉鐲與檀木碰撞發出脆響。
周圍奴婢嬤嬤見狀也適時退下,偌大的寢宮中,只剩下他們二人。
一陣沉默過后,祝修云冷笑出聲:“歸根到底,您還是在氣梁昭搶了未央的皇后之位吧。”
太后長嘆一聲,“欣賞歸欣賞,梁昭總歸不是皇后的最佳人選,偏偏陛下你一意孤行……”
“不,母后你錯了。”祝修云搖頭,“就算沒有梁昭,朕也不會讓央央來做皇后。”
“若今日來請安的是未央,哪怕她忘了時辰,哀家也不會追究!”
“是嗎?”祝修云輕挑眉梢,語氣中透露著暗嘲,“但愿您是真心疼愛央央。”
高位上的女人猛然怔住,指尖下意識摳住了桌沿,才使自己沒有失態。
“央央是個好孩子,可惜從小養在了您的膝下。”
“您與舅舅編排的好戲,從始至終都只會把央央當成你們的棋子……”
祝修云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擺駕,鸞恩殿!”
聽到太監傳報時,梁昭感覺下半身都已經麻木,她在茯苓,蓯蓉攙扶下站起身。
一個沒站穩向前跌去,好在茯苓眼疾手快,立馬扶住。
“娘娘,您沒事吧。”二人皆是滿滿的憂慮。
梁昭眼前眩暈不止,蒼白的臉上擠出一抹牽強的笑,“無事。”
福澤趕緊命人送來了轎輦,送梁昭上車后,又一遍遍叮囑抬轎太監,“一定要走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