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梁昭仔細辨別林中那人的身影。
他在竹林中練劍,劍鋒在月光下散發著寒芒,一襲黑袍獵獵作響,周身散發著凌厲氣息,竹葉在空中打著旋兒落到地上。
梁昭雖不懂劍法,但也能看出這人劍法狠厲,劍氣霸道至極。
整座竹林都像是籠罩了一層怨氣,陰森可怕得讓梁昭停下了腳步。
她剛停下,謝丞便收了劍朝她這邊過來,少年眸光清冷,眼神中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沒等她開口,謝丞先一步替她攏了攏她身上的披肩,又系緊了絳帶,語氣聽著發悶。
“夜深了,還穿這么單薄,你真是一點不擔心自己的身子。”
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沒了君臣之分。
熟絡地好似一對情意正濃的愛人。
梁昭抬眸看他,他已自覺地后退兩步,唇角帶笑,可整個人狀態明顯不對勁。
像是站在懸崖邊上的人,只要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將他推向谷底,萬劫不復。
梁昭,“謝丞,你今晚太沖動了……”
“你知道弒君是什么罪嗎?是——”
謝丞,“是誅連九族。”
霎時,梁昭立馬反應過來。
他已經沒有九族可以誅了。
她及時止住了話頭,謝丞顯然也與她想到了一處。
梁昭深深望著他,想起八年前燒紅半邊天的火,流了三天三夜血都未干的謝府和蹲在爛尾巷差點沒熬過那個冬夜的少年。
“所以,你更不能犯傻。”
他向她保證,“我不會死。”
起碼,他得活到給謝氏全族報仇的那天。
“他傷你哪兒了?”他問。
梁昭不說,他卻記得。
他進屋時,早看到她脖間一片紫紅,順著記憶里的位置,謝丞輕輕撫上了她的脖頸。
梁昭一激靈,下意識要躲開。
她不肯給他看,他便拉著她的手不放。
終于在月光下,謝丞看清了她脖子上的手印。
梁昭掙開他的手,又退了半步,分明是要與他劃清界限。
謝丞便只好由著她。
“早上那小廝又被打了,我已經把他送去了醫館,打算等他傷好全了,直接還給他的主子。”
話雖如此,謝丞卻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
“你想替他贖身?”
“這件事,本宮肯定做不到,所以也只是……”
也只是想想罷了。
她正愁這事兒,謝丞輕輕牽過她的手,攥在手心,“昭昭,只要是你想做的,就盡管去做,我自會幫你。”
梁昭眸中閃過一瞬的錯愕。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刻似乎被一股強大的暖流包裹。
它霸道地席卷過她心臟的每一處,又輕柔地淌過她心尖最柔軟的地方。
梁昭問他,“你想做什么?”
“夫子年事已高,而且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他既然說了我是他的關門弟子,他便不會再收徒弟,但是,我可以收徒了。”
不知為何,梁昭心中總有道聲音再告訴她,自己可以相信他。
如果面對的是謝丞,梁昭會懷疑他別有用心。
但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謝子宸。
“謝謝。”
“你我之間,從來都不必說謝。”
梁昭極力想平穩胸腔內慌亂的心跳,尋了個理由就要離開。
“今晚月色不錯,我還是先回去了。”
她轉身還沒邁出一步,又被人撈進懷里。
梁昭驚呼一聲,垂眸看向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謝丞從背后擁住了她,微微俯身,埋在梁昭脖頸間。
他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著:“梁昭,你只能是我的。”
梁昭緩緩地輕舒了一口氣,仰頭看著天上明月,清澈的鳳眸宛如一汪清泉,折射著粼粼月光,她心頭卻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總讓她莫名地心慌。
閉上雙眼,匕首的寒光也總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如若她當時沒有及時出聲制止,沒有人敢想之后會發生什么。
謝子宸,你不能死。
地牢光線昏暗,污濁的血水混著潮氣淌在泥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洼。
幽幽琴鳴從另一端傳來,華徵音撥動琴弦,閉目聆聽,與刑具上血肉模糊的人和滿屋血污格格不入,他的白袍上被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極其刺目惹眼。
“我……什么都……不知道……”
刑具上的人嘴角往外淌血,用盡最后一分氣力為自己辯解。
琴聲被他這句話打斷。
華徵音拂手,站起身,雪白的靴子踏過血水,地上的血污又沾上了他的衣擺。
他閑庭信步過來,在那人面前站定,笑道,“在下不過是在與王大人談筆交易,王大人何必如此害怕?”
王志庸本是京城的戶部侍郎,只因傍上了蘇榮,做著芝麻小官,卻拿著五品官員的俸祿,手下也幫蘇榮做了不少事。
他貪財好色,陋聞人盡皆知,那日他剛從酒坊出來,就被人擄上了車,再睜眼時自己已經來了這里。
他以為過幾日家里人便會尋來。
但如今已過去半月。
這里的人時常問他一些關于蘇榮的事,他自知自己在幫蘇榮做事,當然不可能出賣蘇榮。
王志庸打死也不肯承認,華徵音看上去也不急,每日在這里替謝丞“陪著”他。
沒事就撫撫琴,喝喝茶,問兩句話,甩他幾條鞭子。
王志庸敢肯定華徵音絕不是這間地牢的主人,面前的人清風朗月,宛如謫仙。
“我都說了……我跟國公,沒有……半點關系……”
華徵音無聲地嘆了口氣,“真是個忠誠的奴仆。”
“可惜,一個死人再忠誠,他的主人也不會知道了。”
聞言,沒等王志庸抬頭,一根銀針扎入他的經脈,遁入皮肉,無處可尋。
他哀嚎兩聲,經脈寸斷,立馬沒了氣息。
“這是閣下自己選擇的結果,怨不得任何人。”
外面匆匆進來一人,畢恭畢敬朝華徵音行禮。
“少主,謝公子傳來書信,兩日后他們便可啟程回京了。”
華徵音點頭,“到時就按阿丞說的,將這人扔到他們必經的路上去,動作別讓人發現。”
“是。”
外面日頭正好,沈嬈已在御花園長亭曬了一下午的日光浴,矮桌上擺滿了水果蜜餞,還有一壺冷酒。
她閉眼假寐,蘇未央,傅琴搖著團扇過來,悄悄坐到了沈嬈一側。
蘇未央湊過來輕輕給沈嬈扇風,眼珠子一轉便生出了壞心思。
“嬈——”
沈嬈一手撐頭,勾唇笑道,“省省吧祖宗,你一來我就知道了。”
她沒睜眼,順勢一歪身子倒向了邊上蘇未央的肩上,蘇未央向傅琴抱怨:
“嬈姐姐好生無趣,都沒給我一個機會。”
沈嬈:“回頭等皇后娘娘回來了,你好好陪她玩。”
傅琴垂眸絞著手中的繡帕,“娘娘已有半月未回了,究竟什么時候回來?”
沈嬈也盼著梁昭回來。
她就說這六宮之主不是人當的吧,梁昭不在這幾天,后宮大大小小事務全堆到了她頭上。
慈仁宮那位竟借口說病了,誠心看她笑話。
蘇未央她們乖巧,向來讓她省心,儲秀宮那邊的美人,答應,動不動跑她這兒說理。
今天一個貴人撕壞了美人的衣裙。
明天一個答應被美人當眾羞辱。
她自己又是個不管事兒的,應付兩句就遣散他們,久而久之那邊已然鬧翻了天。
聽說連宮女之間也開始為了俸祿里的幾兩銀子撕破臉。
沈嬈是一天比一天確定自己無法勝任皇后一位,決心安安穩穩地當她的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