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形大漢被勒緊脖子,聲音已經快發不出來了,聽起來又低又啞又慌亂,你革么斯。
周晴池壓低了聲音,挑著眉毛,學著彪形大漢的口吻,說,革么斯?別停車!給老子往該去的地方開!該去哪里,你知道吧!不要我說吧!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開,我開,我開……往哪開,彪形大漢費勁地說著,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別他媽裝糊涂!快點開!老子豁出去了,不聽指揮,就勒死你,去監獄作協!周晴池此刻戰神附體,天不怕,地不怕,異常興奮。
我老婆的表弟就在監獄做鞋,他們用機器縫……彪形大漢試圖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少他媽廢話!快開!周晴池一邊勒住彪形大漢脖子,一邊叫起來打斷他的話。
要不是在這緊急關頭,周晴池簡直要笑出聲來:作協和做鞋,這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完全是口誤,她想說的是去監獄坐牢。但前一秒她正想著楊小邪加入作協的事,腦子里就把這些詞語組合亂套了。但沒有想到的是,彪形大漢在這節骨眼兒上居然還能接上話茬。
周晴池想,就算去坐牢,她也不能放棄寫作,到時候起碼素材多多,不像現在寫點什么如同閉門造車。上海某監獄,罪犯一進去,好多努力改造,成了“藝術家”,那瓷雕做得叫一個巧奪天工。周晴池佩服自己如此可愛,又有趣,在這關鍵時刻還腦洞大開。
彪形大漢不敢出聲,他開始打方向盤,調轉方向,奔向別的路口。周晴池拉著鏈條,松不得,緊不得。
這當口,周晴池也冷靜下來了,她可以虎,但不能太虎,她可得控制好了力道,這關系著她下半輩子的人生走向。松了,威脅不了歹徒,反而會被他殺掉,不得好死。緊了呢,真勒死了他,她就是殺人兇手,那真得進監獄踩縫紉機做鞋。
雖說周晴池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禮讓三分,人再犯我,斬草除根。但她知道即便是現在,她也不能真的斬草除根,萬一以后趙豆豆想要考公參軍都不行,政審過不去啊,親媽是殺人犯哪。
嘣……嘣……嘣……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的心臟跳得很快,不斷撞擊她的胸腔,又像長錯了位置,要順著狹窄的食道跳出來。那一刻,她切身體會到了房顫的感覺。房顫,也就是心房顫動,她婆婆趙桂蘭正是房顫引發了中風。她想,這滋味真不好受。
調轉了車頭的車子一路飛馳,周晴池不知道他往哪里開,彪形大漢的手機導航里一直在提示走錯路,系統重新規劃路線。
周晴池怕彪形大漢耍什么花樣,連忙說,隨便去一個人多的地方,要最近的,老子不要回家了。
周晴池繼續惡狠狠說道,沙楞(利索)點,別磨嘰,告訴你,別跟我耍花樣。我可是東北老娘們兒,手上沒輕重。勒死你,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到時候你他媽就知道東北老娘們兒是比東北老爺們兒還虎的生物!
彪形大漢顫抖地擠一連串,知道,知道,我知道……知道,知道,我知道……
車子飛馳著,彪形大漢的回答有節奏地跟著汽車的一顛一簸。
周晴池突然察覺到,就在剛才那段短短的時間里,她說了好多個他媽的,爆粗口竟然很能給她壯膽。
她咽了口唾沫,卻咽不下去,嗓子好像燒焦了的鍋。
呀,辛棄疾的詞又在眼前: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常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嗐,周晴池心想自己想啥呢,都火上房了,居然還在想詩詞,真是病得不輕。
突然,彪形大漢抬起了手,周晴池拽緊了鏈條,警惕地叫道:敢亂動我就整死你!
彪形大漢梗著脖子,沙著嗓子,低聲說:我,我,我……想擦汗……
周晴池怕他搞什么鬼花樣,立馬拒絕說,你敢擦一下試試!我可告訴你,我太姥爺是東北山上的土匪,殺人如麻,座山雕是他拜把子。識相點,不然老子今天絕對把你脖子給勒折!讓你嘗嘗東北娘們兒的厲害!
彪形大漢連聲說,是是是,女土匪,不,不,女俠,女俠,不敢,不敢,我不敢。不敢,不敢,我不敢……
他嚇得有些詞語要重復好幾遍。
周晴池忍不住“惡狠狠”說,你是復讀機啊你?
周晴池這個人呢,一緊張就會很話癆。她回想起當年考駕照的時候,緊張得要命。考科目二的時候,她跟考官討論了一路怎么學英語,最后考官問她能不能給他孩子做英語家教。
考科目三的時候,她從考官手上的戴的星月菩提手串開始著手,說考官的菩提手串顆顆月正,一看就是好品相,都快玉化了,乃是難得一見的精品。之后又說到金剛菩提,鳳眼菩說到滿貫,緬茄……當時她都不知道自己那可憐的的大腦和小腦是怎么運轉的,能一邊掛擋踩剎車踩離合外,一邊跟考官聊天。最后考試通過,周晴池一身汗,衣服都貼身上了。
此刻,周晴池也覺得自己很熱,雖然車里的空調很涼。她熱得頭發都打綹了。她這才發現彪形大漢也一樣,他的光頭上,青筋暴出,密密的也全是汗珠。他臉上的汗一直往下掉,順著脖子落下來,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啪嗒”的一聲。怪不得剛才他說要擦汗,他倒是沒撒謊。
彪形大漢現在可比周晴池緊張多了,畢竟周晴池的力道輕一點,重一點關系著他的身家性命。他動了幾下嘴唇,想挪動挪動身體,剛把腰微轉了一下,周晴池就又勒緊鏈條,惡狠狠地說,別想說話,別他媽想亂動。耗子給貓當三陪,你是真不想要命了!
彪形大漢只好作罷,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連汗也不敢擦。他咽了口唾沫,半天喉頭才動了一下,連氣都不敢喘,又腳踩油門,一路飛奔。
車子又行駛了一會兒,周晴池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她其實也不認路,不知道彪形大漢到底往哪里開。但只要鏈條還在他脖子上,周晴池相信,她一定會取得勝利。
終于,平日里周晴池并不喜歡的燈紅酒綠一下子映入眼簾。
更讓她驚喜的是,那漸欲迷人眼的燈紅酒綠中竟然還有一抹藍。
呀!那才是真正的救星,大救星!